从筹组到开拍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剧本却先给了如侬。她躲在家里写人物小传,闭门不出好几日,橘生登门时,险些吓一跳。
“姐,就算是要演天才科学家,也不必把自己蹉跎成这样吧?”橘生捧着如侬的脸,惋惜道,“你再不好好吃饭都要嘬腮了。”
如侬嫌弃地拨开她的手:“有事说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呀?”贺二小姐声音嗲嗲地,话语间就要往如侬身上贴,“不逗你了,我确实真的有事才来。收拾一下,今天带你去试礼服。”
“什么礼服?”
“贺如侬你的脑子是被僵尸吃了吗!”
橘生从kelly包里掏出两份请柬,分别是她们二人的名字。她找出属于如侬那份,摊开后,“啪”地一下拍在她耕耘的人物小传之上:“跟苏嘉玉见面前,我电话里跟你说有活动,你叫我看着办,我就应下了。”
循着她的话音,如侬眯了眯眼,恍惚拾起当日的记忆,确实有这么一遭。
请柬做得相当漂亮,米色珠光硬质纸张上,用娟秀的手书写着如侬的名字,凑近些还能闻到墨香。
这是一个日本的珠宝高定品牌,以珍珠饰品闻名,如侬曾经出席活动时借过他们家的珠宝,那次她穿的旗袍,也小小的出了一波圈。
“游轮?”如侬看了一眼活动地点,犹疑地问。
橘生双臂环胸,倚着法式拱形门,百无聊赖地给她解答:“说是由东汀港出去,在海上环游两天。”
如侬有点可惜这个时间,但橘生业已应下,她没什么出尔反尔的道理。
橘生上个月又把玛莎拉蒂跑车撞了,老爷子收拾完烂摊子后,给她收了车钥匙,换了台卡宴。
她一下挑中最张扬的红色,车如其人,高调又明艳。
如侬坐进车里,却蹙起眉头:“你这车打算留多久,三个月?”
橘生忿忿:“我已经学过交规了,绝对没问题的好吧。”
“是吗?你要不先把高跟鞋换下来,不要危险驾驶。”
“……”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吴恙的造型工作室。
“嗨亲爱的!最近好吗?”吴恙一见橘生就亲亲热热地迎上来,两人礼节性地抱了抱,两人叽叽喳喳“darling”“宝贝”,好半天才消停。
然后吴恙看向如侬,眼里的热络一下降温,探出一只手来,“贺影后呀,久仰。”
如侬淡淡地握了握手,没多说什么。
吴恙也算是圈内名气比较大的年轻造型师了,可他深耕在时尚圈,并不像叶宗林等还为电影造型设计服务。他符合大部分人对0的刻板认知,每天花枝招展,可以假笑营业好姐妹,也可以像对如侬这样,尖酸刻薄。
他们的过节倒也不复杂,如侬当红那几年,一向不给时尚圈面子,但是碍于她的成就和国际影响力,他们还得死乞白赖往上贴,多少品牌总监拎着高定被拒之门外,吴恙彼时司职CHANEL,也吃到一份闭门羹。
现在,吃了两年老本,又不费心打理自己的资源,贺如侬时尚圈地位一落千丈,难怪吴恙自进屋后也没正眼瞧她一下。
“亲爱的,这次造型要麻烦你多费费心,这次想跟御木本谈代言,所以珍珠元素要更突出一点。”
好在有橘生,再怎么不爽,吴恙也下不了她面子。
吴恙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御木本?你这么说,想要复刻之前的旗袍造型咯?”
“好是好,就是没有新意。”橘生看过来,征询的语气,“姐,你怎么想?”
“我没什么想法。”
她现在跟要登仙似的,今天出门,身上也是宽松的衬衫、长裤、穆勒鞋,一点女明星的修饰痕迹也没有,相当返璞归真。
橘生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然后回复吴恙:“别问她了,我俩挑吧。”
造型师了然地点头。他拎来两条裙子,又领着橘生到模特前挑选,最后给如侬定下一条黑色包臀鱼尾裙,一条不出错的旗袍改良款修身拖尾裙。
“喜欢哪个?”橘生问。
如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指朝旗袍改良款一点。
“bingo,那就黑色鱼尾裙吧。”吴恙自顾自地把改良款扔给助理,向橘生摊手道:“我赌赢了,她肯定选保守款,所以你答应我的,你前小男友同团那个idol联系方式什么时候给我?”
“你先让我姐闪亮登场再说。”
助理领如侬去试装,顺便由吴恙调整裙子的尺寸。如侬常被人诟病“干瘪”,这条裙子却借由腰际的巧妙设计,凸显出穿着者的玲珑曲线。想来,在任一人间富贵花身上,它都要成为大杀四方的利器,可偏偏穿的人是贺如侬,骨子里的清冷,令这条裙子变成博物馆里的展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走出试衣间时,橘生愣了愣,而吴恙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怎么样?这种感觉,也就只有她穿得出。”
于是就这样定下造型,活动当天,佩戴上御木本的高定珠宝,如侬简单的黑发红唇,便已美得不可方物。
橘生为她选的项链,并非数层重叠的珠串,而是被白金、钻石做成的羽毛中,簇拥着的一颗颗圆润珍珠。它们就静静地卧在如侬漂亮的颈窝和胸前,像星星,却比星星耀眼。
橘生感慨:“想没想过调整路线?比如,演个美女特工杀手。”
如侬白她一眼:“听上去是男人的品味。”
*
东汀港。
品牌方包下一处码头,铺上厚长的红毯,围绕着新一季发布的高定珠宝主题布置了签到台、甜品角、合影处等等,更是空运来早上采摘的香槟玫瑰,辅以满场的明星贵宾,好一副花团锦簇的盛况。
女人们在红毯前比美,在酒会里假笑,而男人们展现自己的风度,高谈阔论时事与经济,优雅地碰杯,实则眼底藏满算计。
只有海是宁静的,浪花轻轻地拍打着东汀港湾,仿佛在讲一个古老而隽永的故事。
宫崎莉子百无聊赖地靠在甲板的护栏上,看着工作人员忙进忙出筹备晚宴。海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原本整齐的刘海也变得乱七八糟。
无聊透了,她想。
甚至酒也不许喝。她过两个月才满20,按日本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得饮酒,所以她的杯子里颜色浓深的,其实是可乐。
少女大致听过,这场珠宝品牌的盛会上有不少明星出席,中国的、日本的都有,但她也不是为了追星而来,本想趁机在H市玩两天,哪知人都到了才被告知,这两天要漂在海上,压根没有下船的机会。
啊——!又被那个糟老头子骗了!クソジジイ!
她愤怒地往前踢了一脚。因为不被允许穿高跟鞋,用玛丽珍往海里踢石子,怎么看都像小孩子在撒泼。
“あの、魏先生を見ましたか?(你有看见魏老师吗)?”莉子抓到路过的侍从就问。
侍从迷茫摇头,很明显,她并不懂日语。
忘了是在中国了。
莉子扶额,换成不流利的中文:“请问,看见魏无让先生在哪里了吗?”
“抱歉小姐。不过如果您要等人,可以到楼上的客房,等晚点晚宴开始前,嘉宾就应该到齐了。”
“好吧。”莉子引颈把杯中的可乐喝完,气鼓鼓地将玻璃杯往托盘里一放,准备起身回船舱里。临走前,打了个可乐味的嗝。
侍者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许笑!”莉子瞪大眼,假装凶狠地警告。
不过任她再怎么努力,也只像一只爪牙不甚锋利的小兽,无法企及她父亲宫崎隆一的皮毛。
与甲板上的觥筹交错相比,船舱内静得出奇。黑色玛丽珍踩在薄绒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莉子垂头看房卡序号,她的房间还要再走一段,在靠近船头的位置。约莫是老爹特特关照的吧,这个位置离酒水吧很远,她想偷酒喝,得经过大半条船。
在中国我都算成年人了,为什么还不能在中国喝酒?莉子越想越憋闷。
她甩着小包,离自己的房间越来越近。走廊尽头有一处舷窗,偶尔会有男人不想去吸烟室,便在这里吸——这是莉子观察舷窗下的一盆绿植里零零散散的烟头得出的结论。
而今天,站在那的男人身形颀长,一身高定西装线条笔挺,戴着一副很薄的金丝镜。他的薄唇衔着烟,吞云吐雾却不减风采。
莉子眼睛一亮,脱缰的小马一般飞跑过去,扑到男人身上:“先生、久しぶり!(老师,好久不见!)”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瞬。
江以商侧首下觑,年轻女孩儿从后面环过他的腰,亲昵地贴在他背上,顺着他侧身的动作抬起头,然后小鹿眼里露出十分的慌乱。她有一对黑得彻底的瞳仁,与眼白的交界分明,通常这样的眼睛会令人看上去淡漠无情,但此刻,在船舱昏黄的灯光下,却衬得她更加懵懂。
“那个……不好意思……我认错了。”少女的话明显带有口音。
她火速收回手去,局促背在身后。适才跑得太急,刘海被吹至两侧,露出中间一个狗啃般的缺口,江以商笑笑,扬颌示意她:“你的刘海。”
“啊?哦……”莉子胡乱地拨好头发,“先生,您有见到魏无让吗?他同您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