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如侬 第15章 第14章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年轻，懵懂，莽撞，散发着几乎本能的野性和天真，有时候，天真的反面，往往是不计因果的残忍。

江以商轻轻垂眼，将香烟夹在修长指间，以指导女孩儿中文语法的姿态，拨动弦外之音：“在中文里，说某人与另一人很像时，潜台词里往往以后者为尊。”

他说得慢条斯理，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意味。

可莉子听得火大，只觉得他傲慢。但是她不是用中文吵架的行家，想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没有那个意思！”

“可是表达总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

“我中文确实说得很烂嘛！”

客场作战的劣势让莉子倍感煎熬，于是她决定以牙还牙，狡黠地靠近男人，在他肩头一点：“あのさ、君、日本語が話せる？（那个，你会说日语吗？）”

“你说什么？”

原来也不过是只会倚强凌弱的小人。

莉子眼睛弯成月牙，笑容人畜无害，嘴上却毫不客气地回击——当然，是用日语的：“ね、じろじろみないでよ！とても失礼だった、すけべげ。（别死盯着我看，很不礼貌，你个色狼。）”

她凑得很近，近得再往前一步，就要栽进江以商怀里。像粘人的小猫，下一秒就亮出锋利的爪，挠得人猝不及防。

然后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小朋友，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莉子羞红了脸，“嘘つき！（骗子！）”

江以商很满意看到莉子的反应，淡淡吐了口烟圈，然后拉开身位，不与她过分纠缠，兜兜转转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魏先生一向不喜欢这类活动，兴许你今日见不到了。”

“爸爸告诉我他会来。”

莉子背过身去，捧着滚烫的小脸，在心里直骂男人该死。明明听得懂日语，却偏要做出那副姿态哄骗她，真够差劲！

她的爸爸——江以商回想本场嘉宾名单，日本人不少，可对得上父女身份的寥寥。如果是三井家的话，老三井已经快八十了，女儿不可能这样小。另一户宫崎家倒是有可能。

宫崎莉子，宫崎隆一老来得女，掌上明珠，今年大概20岁。宫崎家明面上的经营是钻石、珠宝、奢侈品，实际上传言中有□□势力，发家后资助地方议员选举，可谓黑白通吃。

他吸进最后一口烟，将它掐灭在绿植的培土里。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莉子回头，男人业已步出老远。她三步并两步追上，谴责他的不良行为：“喂，你把烟头扔在绿植里了吧？不可以这样！”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才不是小孩！”

*

名利场，灯红酒绿，名流云集。

这样的场合少不得虚情假意，女明星们搂搂抱抱“亲爱的你今天真好看”“这条裙子是没发布的高定吧？”，气氛一派祥和。

除了如侬。

她本就清孤，今日一袭小黑裙，更是冷艳得让人不敢逼近。只有媒体对准她时，才有人为了镜头，假模假样地搭话。

“如侬姐，好久不见呀！”

如侬抬眼，见来人是Monica。前回金像奖抢了压轴后，不知什么八卦小报爆出工作人员吐槽她故意拖延不下车的事情，掀起好一波讨论。有人骂着骂着爱上了，有人看着看着怜惜了，总之黑红也是红，Monica的关注度水涨船高。

她春风得意，脖子上围着一串多层粉光珍珠项链，头冠、配饰、耳饰无一不全，大写的珠光宝气。

与往常一样，如侬并不很理会她，但在镜头下也不叫彼此难堪，礼节性地微笑着，与她在媒体跟前合影。

Monica小鸟依人地靠着如侬，香肩前倾，好露出傲人的事业线。在珠光曳曳下，她近乎裸色的香槟礼服像虚张声势的掩饰，只会勾人浮想联翩。

一般情况下，如侬对于女明星间合照的小心机视而不见，以致于很多时候她在别人的照片里像个立牌纸片人，好看却没有生气。

可这是Monica，已经踩过她肩头一次的人。

Monica很满意现在的站位，脸上挂着甜美可人的微笑，双峰紧贴如侬。

如侬稍往前迈了一步，将Monica的高跟踢了一脚，她只得笑着承受，顶多投来一个狐疑的眼神。然后，如侬双手叉腰开始凹造型，Monica没了倚靠，不得不站直，S曲线荡然无存。

闪光灯和快门声接踵而至，如侬笑对镜头，珍珠项链悬在黑丝绒礼服上，尤为耀眼。相比起来，Monica缎面裙、粉光珍珠饰品，一身光污染，毫无重点。

蹭镜头弄巧成拙，Monica羞愤欲死。

她们同步进入酒会区，上一秒还亲热得满口姐姐的香港小姐，此刻却不愿再在如侬身边多待一刻。如侬也不屑与她社交的垃圾时间，在特邀嘉宾席找到自己的座牌后，就没有动过身。

橘生自应酬里脱身，在她旁边坐下喘息：“没想到，这次御木本请了不少人。”

“确实是请了不少。”她懒懒地瞥了一眼Monica，下意识觉得御木本掉价。

“是吧！”橘生显然没听出她的意思，自顾自地交换起自己打探到的情报，“你猜我看到谁了？”

“江以商。”名利场熟客，如侬第一时间想到他。

橘生摇头：“他确实在名单上，但我还没看到他人。你再猜！”

“还有谁，魏舒芜？”

“很接近了！”

“魏无让？”如侬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答案。按理说，这个时间魏无让还在乡下|体验生活，“别卖关子了，你直接说吧。”

“你还真说对了！你前夫居然在诶。”橘生的眼睛亮亮的，能比肩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仅他，还有穆成虔！”

“什么！”如侬惊呼，引来旁边一对交谈的日本嘉宾侧目。橘生连忙拉她凑近，“诶，上回那个事儿你跟魏无让说了么？我都怕他穿帮。”

说是说了，就那么隐晦的一句。指望魏无让理解是不可能了，上回闹得这样僵，如侬只希望魏无让不要当场倒戈。

更何况，穆大少又不是傻子，那天夜里情状处处古怪，他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才真是对不起他手里庞大的家业。

“……他们俩应该不能碰上吧。”如侬低下声去。

“难说。”橘生伸长脖子打探，“嚯，聊得还挺起劲。”

“谁和谁？穆成虔和魏无让……？”

她眺见两个男人交谈的身影时，心跳登时止住了。贺橘生平时一惊一乍，此刻却又冷静得可怕，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在她嘴里跟司空见惯一般，如侬觉得自己需要一枚速效救心丸。

穆大少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黑色丝质衬衫松开领口两枚扣子，慵懒从容，一如他展现在人前的模样，背地里却声色犬马。

而魏无让显然没什么社交的兴致。他有心无心地听着穆成虔寒暄，眼神却飘忽不定，时而落在穆成虔身上，时而又往别处瞟，偶然与如侬对上，两人都默契地错开眼风，当无事发生。

橘生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你说，他们俩能聊什么？”

“聊事业吧，穆成虔总不能无耻到在魏无让跟前提上回的事情。”

其实如侬心里也没底。就算提了又怎样呢？现在穆氏还压GR一头，给魏无让的面子有限，真要说些什么，哪怕是魏舒芜也得洗耳恭听。

“这场面，如果再来个江以商，那真是你贺如侬的修罗场。”

“怎么听上去你很期待？”

“哪有。”橘生谄媚地挑了个小蛋糕递给如侬，“饿不饿？”

“目测三百大卡，含糖量更是惊人。”

扫兴的女人，人都快成仙了还计较热量。

橘生嘟哝着，自己大快朵颐。她现在又没有什么上镜需求，才不需要贺如侬这种程度的身材管理。

“要我说，你就该找个寺庙出家，反正油盐不进……”橘生话音未落，提拉米苏也顾不得吃，前半句话就这么悬着，如侬撑着下巴小寐，追问：“后半句呢？我倒要听听你多没有良心。”

结果没等来橘生后半句话，肩头却被晃了好几下，拨浪鼓似的。

如侬疲惫地掀起眼皮，“怎么？”

“贺如侬，你的报应来了。”

她抬目看去，宴会厅的门口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长直发小女孩穿着黑色蓬蓬裙，小跑着扑向魏无让，而女孩儿身后赫然站着江以商。

魏无让怔了一下，与江以商点头问好。宫崎莉子抱过魏无让的手臂，撒娇地说着什么，魏无让摸了摸她的头。

如侬心弦一紧，手不自觉地攥成拳状。而这画面，正被好整以暇旁观的穆大少爷尽数捕捉。

“多谢你了。”魏无让嘴角勉力扬了扬，“我在日本时期给莉子当过一阵子中文教师，已经许久不见了，她长大不少。”

江以商没说什么，倒是莉子率先开口：“他说我中文学得不好，非要说谁和谁很像这个句子里，放在后面的更尊贵。老师，哪有这样的规矩？”

穆成虔见缝插针：“哦？您为什么举例说谁和谁很像这个句子呢？”

“因为我同这位先生说，魏老师与他很像。”莉子天真，不觉自己的天真正被用以借刀杀人，“不是吗？侧颜明明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