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拾本来觉得这点伤随便找个诊所稍微上点药就行了,谁知江合砚二话不说直接定位到清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他听着江合砚跟司机打电话确认上车地点,眉头轻微一蹙随即又重新垂下眼睑。
算了,就这样吧。
来大医院看病的人很多,挂个号都要排很长的队,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急促又紧绷,等的时间长了还会有人不耐烦地催促,只有冉拾神情平淡,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划弄着充了半格电的手机。
江合砚就陪在旁边。
医院惯有的消毒水味很重,医患之间的交谈充斥着的只有伤病生死,冰冷严肃地让人只要走进来就会不自觉地提着心脏,隐隐地透不过气。
这个地方的空气仿佛都沉在底下。
江合砚是来过这里的,他的外婆心脏不是很好,他经常陪着过来做检查。只不过因为外婆有直接负责的主治医师,从不需要到门诊大厅排号,所以就算偶尔走到这边也没像现在一样停留这么久过。
他看着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穿梭在楼道走廊拿着病历去各个科室做检查,听着医生护士行色匆匆的话语间说着某个病人的突发状况,在隔着不知道几个楼层的地方还隐隐约约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压抑悲痛又无奈,这里到处都是这种氛围,像拉扯到极致的弦,碰不得松不得,没有一丝缓和和喘息的缝隙。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或者说,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后边的人又在催,声音大得让江合砚回了神,顺着队伍往前看了看,疑惑道:“是不是很久没动过了?”
“嗯。”冉拾回答得心不在焉,手机上的界面是水电费充值界面,他按下缴费的选项充了二百块钱,显示充值成功后才熄了屏慢吞吞地抬起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边看看情况。”江合砚说着便往前走去。
冉拾望着江合砚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手机随着一声消息提示音又亮了起来,他转开视线垂眸看了一眼,是朋友问他要不要来一起打游戏,四排,有女孩子。
他动了动手指冷漠地敲过去两个字。
-不来。
对面有样学样般也回过来俩字,只不过感叹号泄露了其不满的情绪。
-理由!
解释太麻烦,冉拾索性直接对着自己的左手拍了一张照发过去。
【10:图片.jpg】
【你崧爷:卧槽!!!】
对面卧槽完就是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冉拾在它响起的第一声就直接挂断。
【你崧爷:???接电话!谁干的!兄弟我找人弄他去!】
【10:不劳烦,人已经进去了。在医院,勿扰。】
对方直接忽略最后两个字。
【你崧爷:哪个医院,我带哥几个买花和果篮去看你。】
【10:滚远点。】
【你崧爷:那你岂不是最近都不能打游戏了?】
【10:不知道,看情况。】
【你崧爷:你现在一个人在医院?说认真的,用不用我过去陪你?】
……
余光中有人往这边走来,江合砚的声音由远及近:“前边有位老人家不会用机器,也说不明白要看什么病,搞了好半天,现在好了,应该就很快了。”
说着队伍紧跟着动了动,冉拾往前挪了两步,回了最后一条消息静了音。
-不用。
然后看向江合砚,抬了抬下巴:“收款码,打车钱还你,你回去吧。”
江合砚却直接摇了摇头:“不用还,我等你看完医生再回。”
冉拾抬眉:“你很闲?”
江合砚一本正经地认真回道:“今天本来是出来找资料的,不过不着急,周末两天时间呢。”
冉拾:……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你一个老师多花心思在自己学生身上不比跟他在这儿耗时间有意义?
取完号等叫号的时间,江合砚发现冉拾时不时地会透过候诊厅紧闭的窗户看着外面走神。他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了远处的四五幢其他院区的建筑,其中正对着这边的似乎是个住院楼。
“在看什么?”江合砚问道。
冉拾敛了眸光,在刚好回荡在大厅的叫号声中说了一句什么。
机械女声的声音太大,而冉拾的声音又很低,江合砚什么都没听见,只能看到冉拾的嘴唇张合了两下。
“什么?”他向冉拾稍稍靠近了一点。
冉拾却拿着号码纸从座位上起身,“没什么。”
“来早了,应该等伤口感染透了肉烂了半死不活了再来。”看诊的是一位戴着一副老式圆框眼镜上年纪的医生,看上去有几分威严,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冉拾反应平平,倒是江合砚有些担忧地问:“很严重吗?”
“伤到真皮了,得缝针。”医生道。
冉拾听到这儿才有了点反应,抬头问道:“会妨碍敲键盘吗?”
“敲键盘?”医生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像见惯般揶揄反问,“你是想问耽不耽误你打游戏吧?”
也没说错,冉拾点头。
“你们这些小朋友,现在一个个都沉迷在那些虚无缥缈的网络世界里,小小年纪就捞了一身的小毛病。”说到这儿,医生突然看着冉拾问道,“你视力怎么样?”
冉拾看向医生的眼镜。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医生先开了口:“看我干什么,我这是上了年纪,我年轻的时候可是5.2的视力。”
“那我跟您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冉拾说。
“颈椎怎么样?”医生紧接着问。
“挺好。”
“睡眠质量呢?”
“……”
眼见这位年长的医生还要继续问,冉拾直接开口拉回正题:“您这儿看个皮外伤还给附赠这么多服务?”
医生:“……”
可能是睡眠不足,也可能是医生的话太啰嗦又刚好说到了这一茬,他感觉到困意忽然间就涌了上来,眼皮都撑得艰难。
冉拾放松身体想向后靠,因为困倦脑子运转得缓慢,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坐的这把椅子没有靠背。
落空感袭来的前一秒,一只手撑在了他的后背。
“困了?”江合砚的声音很轻,落在耳边柔软又令人舒适。
要是一直听着的是这个声音,说不准能睡一个好觉。
冉拾恍然间想着。
冉拾用力地闭了下眼又睁开,重新坐正,“谢谢。”
冉拾的背脊离开手掌的一瞬间,江合砚无意识地虚虚抓了一下,少年的骨头硬,肌肉也硬,高瘦的身体里似乎暗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和所向披靡的劲。
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这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可以跟那个粗壮狠戾的男人对峙得不相上下,最后还能把人稳稳压制住。
医生对于冉拾略显不耐的态度很是不满:“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说点就不爱听,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天天上房揭瓦的伤着了还不是得乖乖来这里挨针扎。”
一阵絮叨后又命令道:“手,伸出来,放好。”
冉拾把手伸到诊疗台上,还没来得及有个心理准备,一个团子大的棉球浸润着双氧水直接按在了伤口处,饶是再怎么不怕疼,也忍不住皱着眉攥了下手指。
“疼?”医生看着冉拾的反应挑起眉头,“疼就对了。”
冉拾:“……”
这医生气量可真小。
“你还是乖乖得听医生的话,这段时间别玩游戏了。”
缝完针,又被那个医生抓着一顿唠叨,好不容易离开那个扰心地,身边这个男人又继续接过了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大旗。
刚才诊疗室,医生回答了他在缝针前问的能不能打游戏的问题。
“游戏可以打。”医生慢条斯理地将医疗工具一点点收起,合上盖子的时候抬头瞥向他,“拿你的食指中指小拇指,随便哪个去戳键盘都完全没问题,就是不能同时使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手指去碰,懂了吗?”
懂了。
冉拾垂着眸心里自动总结。
废了。
冉拾边走边屏蔽掉耳边江合砚在一旁重复医生的那堆这不准那不准的话。
走到马路边停住,拿出手机。
“怎么不走了?”一连串的不准不能终于变成了一个问句。
“打车。”冉拾头也不抬,“拿电脑回家。”
“啊,等一下。”因为急着阻拦,江合砚直接把手覆在冉拾的手机上,指尖不经意搭在冉拾的右手。
有点凉。
冉拾盯着眼前白皙细长的手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到江合砚的脸上。
这人长得清秀,乍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儒雅而规矩的,按理说该与教师的身份十分相称才对,可偏偏眉眼神态间横生出几分朝气和灵动,虽然唠叨,却没什么传统教育者的古板又强势的架子,并不让人反感,反倒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感觉倒像极辽阔草原上空的和煦暖阳,汹涌海面轻巧扫过的一阵微风。
声音也是如出一辙的清朗。
“车我已经打好了,你的电脑我也让师傅从维修店老板那儿捎过来了,”江合砚伸手指了指说,“就在那边等着。”
冉拾顺着江合砚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黑色奥迪安安稳稳地停在那里。
冉拾移回视线问:“等多长时间了?”
江合砚想了想:“开始排队挂号的时候我叫的车,师傅拿了你的电脑过来联系我到现在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了。”
冉拾眉尾微挑,“他就乐意等?”
“哦,”江合砚轻快解释道,“我跟他说每等五分钟加十块钱。”
“……”
无言半晌,直到坐上了这个路费已然过百的豪车,冉拾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副驾上坐的人。
这年头,当老师要比当陪玩赚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