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不尘从未见过这样的俞不晚。
无论是神采飞扬的她,撒娇卖乖的她,或者是虚情假意的她,俞不尘都熟捻于心。
可是,俞不尘抬眸,眼神有几分迷惘,俞不晚就距他只有堪堪几尺,却横眉冷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没有一丝人情味在。
他脑中划过一丝茫然,这是…这真的是他的妹妹吗。
环绕四周的宾客,看到俞家兄妹二人这幅场景,不由得讶然,流言蜚语似蚊虫一般嗡嗡钻入俞不尘的耳朵中。
“这,这怕是俞老前辈的半分真传也没有吧。”
“传言道俞不晚远不及他妹妹,居然是真的。”
“这掌门的位子,怕是有变数了。”
掌门,俞不尘慌乱的心似乎清明了几分,他望着远处高席而坐的俞青沐,神色肃然,波澜不惊,对,不能输,他绝对不能输,尤其是当着天下这么多人面前。
“够了。”
周伯右手一挥,飞身跃到台前。
他眼眸一片肃杀,他的声音含着历经沧桑的磨砺,无端带了几分压迫感,他死死盯着俞不晚:“大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俞不晚攥紧手中的剑,轻巧地转身,面上已然是一片轻松的神色,语气轻快:“当然是和哥哥切磋啊。”
又似是不小心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俞不尘,吃惊道:“哎呀,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起不来了,不会被妹妹这几招花架子吓得站都站不稳吧。”
宾客中窸窸窣窣传来笑声,如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在俞不尘脸上凌迟这。
周伯眯了眯眼,声音带上了警告:“大小姐,适可而止。”
看台上的宋言一,静静地望着对峙的二人,俞不晚就像北地的凌霜花,风吹雨雪却折不断她的傲骨,纵然千夫所指,她依然昂扬怒放。
身旁莫少空的视线一直未从宋言一的身上放下过,想起师尊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又瞧着小师叔的注意力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俞姑娘,看来俞姑娘以后铁板钉钉也是他们药王谷的人啊,他小心翼翼试探道:“小师叔,看这情形,需不需要我们出手。”
莫少空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只等小师叔一声令下,他便一马当先,他们药王谷最是护短,谁敢不卖他们的面子。
“不必。”
好,看他的,等等,不必?
莫少空刚要行动,却听到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疑惑的看向宋言一,只见公子眉目清朗,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看台。
不,准确来说,是看台上那只翩跹起舞的蝴蝶。
宋言一眼中带着骄傲:“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看台上。
周伯已然不耐烦,在今天这么隆重的日子,本来就是向天下人宣告,也是俞不尘名正言顺继承掌门的最好时机,偏偏被俞不晚截胡了。
他觑了一眼如丧家之犬的俞不尘,心中暗叹一口气,眼睛划过一抹阴狠。
他平静直视着俞不晚:“大小姐,收手吧。”
俞不晚也收起了面上笑嘻嘻的表情,她知道有人在帮俞不尘,可是她没想到,竟是周伯。
她遥遥望向俞青沐的方向,不知何时,他早已摆脱了傅执的纠缠,背手而立,高高在上俯瞰着这一切。
俞不晚的心百转千回,究竟是周伯自己的主意,还是遵从了父亲的指示呢,她不得而知。
她悄然回头,给了俞不尘一个轻蔑的眼神,声音更是带上了轻飘飘的戏谑:“哦,收手?让大家都看着,未来的九华门掌门,就是一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废物?”
“你!”
周伯气急:“大小姐出门一趟,居然变得如此刻薄,从小掌门教您的教养何在,岂不是丢了我们九华门的脸面?”
“脸面?”
俞不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妍丽的双眸尽是霜风:“骨肉相残,毫无情谊,岂不是更不要脸?”
周伯的双眸闪了闪,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俞不晚。”
在二人交谈之时,俞不尘不知何时早已站起身来,他的嘴角洇出鲜红色的血液,那把黑金刀早已回到了他的手中,清俊的青年此刻带着隐隐的疯狂,眼中尽是狠戾。
俞不晚却扯出一个嘲讽的笑:“爬起来了啊,哥哥。”
俞不尘对他的嘲讽恍然未觉,只是冷声对周伯道:“下去吧,周伯。”
周伯眉头一皱,担忧道:“少爷。”
“下去。”俞不尘丝毫不为所动。
周伯看着面前早已被愤怒冲刷理智的俞不尘,知晓现在无论他说什么也起不了作用,蓦然叹了一口气,他左垂的袖摆微动。
“你真的想让他被天下所有人耻笑吗?”俞不晚清脆的声音传来。
周伯鹰隼般的的目光死死盯着俞不晚。
俞不晚端的面色认真,阳光洒在她白瓷般的面庞,仿佛镀了一片金光,显得温柔无比,她淡淡道:“那个位置名不正言不顺坐上去,他会比死了还难受。”
周伯无言良久,最终暗暗将左掌积聚的内力收起,飞身离开。
俞不晚尽握紧手中的飞霜剑,回身,打量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哥哥。
她的从未见过这样的俞不尘。
她见过飞扬恣意的他,冷漠淡然的他,他永远一袭白衣,一副骄矜的公子哥模样,哪像如今这么狼狈。
那身永远整洁无暇的白衣早已褶皱横生,还湛有斑驳的血迹,永远一丝不苟的头发不知何时悄然打结,纠缠在一起,那双永远带着漠视与高高在上的目光,此刻只涌动着疯狂与愤怒。
俞不晚劝慰道:“哥哥,认输吧。瞧,你的手已经连刀都握不住了要。”
她带着悲天悯人的目光,像看一个可怜虫一般,俞不尘脑中最后一丝清明也消失不见,他握紧手中的刀,大喊一声,朝俞不晚袭来。
俞不晚丝毫没有胆怯,飞霜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俞不尘打得又来有回,剑光闪烁,令人眼花缭乱,两人都动了真本事,打得难分难舍。
虽看起来二人平分秋色,可是明眼人能看出来,俞不尘的气息早已紊乱,有些招式不过是仗着蛮力在横冲直撞,落入下风是迟早的事。
傅执躲在角落里,一边提着整颗心为俞不晚加油呐喊,一边又在时刻关注着俞青沐的行动,只要他稍有动作,他一个滑跪过去就能稳稳抱住他的大腿,以此来给俞不晚争取时间,只要俞青沐不下场,一切都好谈。
只是让傅执觉得奇怪的是,俞青沐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沉沉望着厮打的兄妹二人,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他的态度,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俞不尘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他双目通红,望着这个不知何时变得牙尖嘴利的妹妹,他有些失控的大喊:“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挑今天这个日子,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俞不晚不再是乖巧的俞不晚?
俞不晚沉着回招,剑光闪过,映出她如春日梨花的面庞,清冷无比。
她看着如同一只兽性大发的狮子一样狂躁的俞不尘,疯狂的面容上却隐隐带着几分委屈。
俞不晚深吸一口气,双眸紧闭,再睁开时,眼神一片清明,还映出了俞不尘愣怔的模样。
俞不尘的话似是点燃了她的怒火,她拔高声音道:“因为我了解你,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我明白你的傲慢,明白你的自大,更明白你的懦弱和胆怯。”
俞不晚的声音又厉又急,剑气一下子变得狂放,逼地俞不尘连连后退,俞不晚最后用力一击,飞霜一个干脆利索的剑花,俞不尘倒地,吐出了大口鲜血。
俞不尘死死捂住胸口,眼中带着不可置信,俞不晚的脚步声袭来,却无端让他觉得一阵心悸。
“哥哥。”
清冷的声音袭来。
俞不尘下意识抬头,俞不晚长身直立,站在他面前,她黑漆漆的眼珠没有一丝波动,她转了转右手腕,那只曾经僵硬的手早已灵巧万分。
“你能打断我的骨头,我也能碾碎你的骄傲。”
俞不尘嘴唇微动,不知道嗫嚅着什么话语。
俞不晚却早已转过身去,她今日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她从很早以前,就想揍俞不尘一顿了。
看台上的宾客对她的眼神充满复杂,有讶异,有惊喜,有鼓励,自然也有不满与愤恨,今日她这个行为,相当于将九华门重新洗牌,时局悄然发生了变化,每个人都在思索日后的格局,以便能争到最大的利益。
俞不晚眼神匆匆扫遍,她看到在角落朝自己伸出大拇指的傅执,也看到了脸色青白交加的周伯,俞不晚心头微跳,迎上了俞青沐的目光。
俞不晚本以为会看到生气,伤心,吃惊,可是,俞青沐很平静,他就这么静静凝望着她。
不知怎么,她突然看见了宋言一,素日温和清俊的他,此刻脸上带着焦急与惊恐。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嗖”的声音,如同利刃划过丝绸,尖锐而清脆。
俞不晚下意识侧身跳开,可是暗器速度之快,划过她的脸颊,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涌出,在白嫩的脸上尤为可怖,疼痛感很快袭来。
俞不晚摸着脸颊,鲜血汨汨,像柔顺的菟丝花,沿着手指蜿蜒落下,开出艳丽的花。
俞不晚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