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清顺手朝地上捻了把灰,凑到鼻尖细细嗅闻,“是硝石。”
洞穴潮湿是因为曾有人在此处制造炸药,将东南口炸出了一块缺陷,久而久之雨水顺着缝隙流进来,把石头侵蚀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
“硝石?!”刀疤李眉头高高挑起,“传闻茂安山矿产丰富……我们,这是掉进盗匪窝子里了?”
“没这么简单。”霍祈清环视四周,洞穴内既然发生过爆炸,就一定会留下炸药痕迹,她用刀在角落处扒拉两下,黑色的灰簌簌落下来,指给刀疤李看:“这是木炭烧过后的余灰。”
末了,她又多问了一句,“你在岭南军待了多久?”
刀疤李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年年纪轻资历还浅,但总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好像他的话都是命令,但又确实说的都对,于是他老老实实回答。
“十二年。”
“近两年,可曾听闻附近有什么爆炸案?”
刀疤李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拉起久远的回忆,“大概……一年半之前听说后山有人烧制瓷器高温爆炸,但是为了民生安定,没过多久就搬走了……”
“拿着官印招募工人挖矿的那位大人是谁,什么时候调任过来的?”
“渝州城知州,吴石飞大人……好像是两年前之前京官外调过来的……”刀疤李打了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等等……你,你怀疑是吴大人职权滥用,借官印招募百姓挖矿?”
时间线都能对得上,这吴石飞大人的顶头上司,很有可能和京郊燕山开采矿石的人是同一个人。
此人能光正大在岭南军的眼皮子底下制炸药,身份必定不简单。怪不得阿爹久攻一个小小的茂安山不下,背后之人能躲过京郊监察院的通天手眼,又能将手伸到岭南腹地张牙舞爪,政商权皆于一手,朝中势力必定盘根错节。
不知为何,霍祈清脑中回想起青城山事变后谢承安来到她家留下的那句话。
“太子本就是天潢贵胄,冒险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没有好处。”
她灵光一闪,一直躲在幕后之人的脸在眼前迅速划过。
“那便只有……四殿下,李怀景。”
“你在想什么啊?”刀疤李在她面前晃了两下,皱眉道:“吴大人没道理啊,他是渝州当地有名的父母官,只要是他的马车过街,百姓都会夹道相迎……”
那当然了,霍祈清心里讥笑一声,比起皇室正统,能和太子分庭抗礼的四皇子,一个小小的吴石飞能掀起什么风浪?倒不如趁事情没暴露之前积些民德,以免将来百姓群起而攻之,他倒被上位者扔去做了马前卒。
霍祈清道:“有些人,看着纯良无害,杀起人来却刀刀致命。有的人凶神恶煞,实则内心处处柔软。仅凭他平日对百姓的作为,还不足以叫我们认清他。再者,他若真心系百姓,就该知晓岭南军是保卫渝州百姓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就不会先顾着怎么去招募工人挖矿,而是想办法借粮让岭南军安然无恙的度过这个冬天。”
“如今年岁,便是匹夫也能察觉已为乱世,上位者不闻不问,为官者尸位素餐,仅靠普通人微毫之力,如何撼动根深蒂固的朽木?”
刀疤李一昂头,丝毫不畏惧道:“水至清则无鱼,不管是军营官场还是江湖,总有人心险恶之处。但有朽木自然也有良木,旁人不知道,当初我可就是奔着霍将军的名号来的!那时朝局将稳,霍将军便被派遣来了岭南,打我参军起便在将军麾下效力,说是形影不离也不为过,将军的为人,我着实佩服!”
“这样的大邺,能出一个霍将军,便能出第二个。跟着这样的将军,我李连胜何愁收不回国土?!”
她转过身来,一脸认真道:“倘若有一天,你发现这世上众人并不如你所想,所谓太平盛世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杀光朝中蠹虫,你还愿意说出今日这番誓言吗?”
“你这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刀疤李笑道:“这世上诸人千千万,有一个我,必然就有百个,千个。一千个我死了,便会有万个我宁死不屈,亿个我前仆后继。只要大邺还有后代,大邺的脊梁就永远不会倒下,总有人会看到百越退避三舍不敢来犯,四海八荒河清海晏的那一天。”
霍祈清眸中似有动容,刀疤李宣誓完豪情壮志,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吞吐道:“话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贺虞。”霍祈清没打算瞒他,或许,这是她进入茂安山卧底的一把好刀。
李连胜瞳孔陡然睁大,“什……什么?你是那个差点要被左将军处以极刑的贺虞?!那你小子……”
“根本就不是前锋营的。”霍祈清淡声帮他补全没说完的话。
“你要告发我吗?”
李连胜眼睁睁看着那个在他身边讨好拍马屁的少年直起身来,高挑的身影轻轻松松笼住自己,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步兵营,贺虞。”霍祈清慢悠悠渡过来,不咸不淡道。
正准备再做解释时,不远处草丛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霍祈清立马止住了脚步,同李连胜躲在巨石后。
“昨夜站岗的人说,这后山有狼叫,真的假的?”穿布衣戴布巾的农夫挑根扁担打洞前经过,奇怪的是,这箩筐里除了两把刀什么也没放,倒和他的农夫打扮格格不入。
一旁的人毫不在意,“当家的谨慎叫我们换条路线,也是为了不暴露营地,就昨夜那个动静,怕是有人上后山也被狼咬死了。”
“说的也对。”农夫若有所思回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转而又浮出了抹笑容,“对面那帮傻货肯定想不到我们早搬离了地盘,每天还欲盖弥彰装模作样地练兵,殊不知当家的早察觉到他们有运粮草的意图,等到时候大部队浩浩荡荡往茂安山一赶--”
“我们的陷阱就在那等着,”他在空中用手比划了个手势,笑道:“瓮中捉鳖!”
二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着走远了,将这一场面尽收眼底的霍祈清和李连胜这才从巨石后钻出身子。
“真没想到,让咱俩瞎猫碰死耗子逮住个大的。”李连胜眯了眯眼,咂摸着下巴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怎么样,现在便回去禀报将军吧?”
“现在?”霍祈清嗤笑一声,“现在回去,要么处以重刑以作警戒,要么违背军令杀鸡儆猴,总之没一个好下场。回去送死吗?”
“那你想怎样?”直觉告诉李连胜,面前这个少年肚子里没憋什么好水。
“跟上他们,找到敌营所在,摸查敌情,将功赎罪。”
“你疯了?”李连胜猛地起身,生怕同这个疯子扯上关系,“你想死不要拉上我,眼下根本不知道将军的安排,你这样贸然进入敌营引起防备怎么办?再者打乱了作战计划,你害死的,不止一个人!”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霍祈清淡定自若地从草丛里捡起了长剑,“机不可失,先找到地方,我能将消息传出去。”
她一扬剑,剑尖正对着李连胜的鼻梁,两人的地位瞬间天翻地覆,和昨日一脸谄媚的少年判若两人,“我们先进去探路,后遇到的战友,你不能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李连胜一头雾水,“为什么?”
“现在营里边能不能信我们是一回事,可若真有人前来一同埋伏,见了你可信度还高些,见了我这个生面孔,会不会认为你是受我胁迫给他们挖坑的?”
李连胜恍然大悟,连他都没想到这一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错。”霍祈清拍拍身上沾染的炭粉,抬腿跟上行踪可疑的二人,李连胜却突然大声叫住了她。
“等等!”
霍祈清回头,看见李连胜抿着唇,握紧了手中刀,朝自己张开了手掌,“先把你的令牌给我看看。”
军中无论大小士卒都会有自己的令牌,刻上所属营伍。岭南军位处渝州,又临水,为防水匪盗贼进入兵家重地,令牌后都有一个不易伪造的机关。
李连胜手指拨动两下,‘咔嚓’轻微的一声,令牌便松动了,上面磨损痕迹不重,看来是新兵无疑了。
“可放心了?”
让他短短时间内放下松懈是不可能的,霍祈清知道,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确认是不是自己人。
“途中你若是有一丝可疑行为,老子拼了这条命,”五大三粗的汉子站起身来,胡子随之抖动,粗粝的手拍开横在他面前的剑,“也要拉你一起下黄泉。”
“放心吧,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天从微微蓝直至完全透亮,李四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度过最难熬的一个凌晨。
短短两个时辰,他设想了无数次被严刑逼打的瞬间,那少年和老李被狼撕碎的场面历历在目,谢大人拿着烫红的烙铁往他身上印,询问消失的两人到底去了哪……
半夜直直坐起身来,身上发了一阵虚汗,将军若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到了操练场,发现今日擂台上一位守将都不在,甚至教头门的身影的消失不见,扯来身边人追问道:“将军和教头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