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清微微侧目,刀疤李那边也已撕出道口子,两人对视一眼,“跑!”
两人如同脱了弓的利箭飞了出去,快到只能看见残影。生怕再有狼追上来,很快便消失在了小道尽头。
前方小路越走越窄,荆棘杂草也密密麻麻分布在两侧,刀疤李以为她是慌不择路才误入岔路口,于是撑着膝盖,缓了口气道:“是不是走错了?”
乡野小道,又是夜半三更,两人都没有火折子,一旦察觉路况不对便要及时调整,否则发生什么难以预测。
霍祈清并没有停下来,她方向感一向很准,手中长刀似乎蕴含着无穷力量。一刀下去,荆棘杂草纷纷往一边伏倒,生生开了条路出来。
“没走错,”她抬头指了指星星,“剩下的狼就算追不上来,也很有可能回去找援兵,我们不能走原来那条路了。”
说罢,她将刀随便往蓬松的草堆上一扔,命令道:“外衣脱掉。”
刀疤李“啊”了一声,看着对方已经利落地解起了甲胄,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还是照做了。
霍祈清背对着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今天出营没来得及把甲胄换成便衣,否则真要受点伤,身份这事儿怕是藏不住了。
“衣服上有血迹。”霍祈清沿着刚开出来的新路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在小道旁的悬崖处停下,将甲胄投了进去,“此处离茂安山又近,很有可能有盗匪巡逻。将衣服扔在这造成失足落崖而亡的假象,盗匪不会追踪,狼也寻不到气味,自然就不会跟过来了。”
刀疤李垂首,看着离脚尖不远处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黑暗张开了血盆大口,不由打了个战栗,感叹道:“你年岁不大,懂得的求生技巧怎么这么多?”
霍祈清脚步一顿,心说,那可不,我天生就是做将军的料,腿却往方才劈开那条路的另一个方向走去,“生活所迫呗。”
刀疤李挠了挠头,这一路上都是这个少年在部署,明明是个新兵,却对接下来事情的把控能做到滴水不漏,倒显得他像个新兵蛋子了。
这条路霍祈清没有用刀砍,尽量造成没人经过的假象,手上没有火光,树影婆娑更是将月光堵得一点不剩,在此般黑夜竞走,完全就是盲人摸象。
恍然间,她猛地停下动作,或许是被刺杀出经验了,又或许天生的警觉让她下意识伸出五指在空中摸索,一点点将脚往外挪。
然而不等霍祈清提醒,身后陡然带起的一股风已经告诉她,迟了。
“愣着做什么?你难道怕黑啊?”刀疤李寻思自己终于能大显身手了,于是大摇大摆走到她面前,“唉,这有啥好怕的,我……”
刀疤李脚下一空,身子便随着惯性栽了下去,耳边是呼啸的风,以及被风送过来的那句,“别动!”
霍祈清听到有重物掠过,连忙伸手去揽,谁知块头太大,她不仅没能揽住,反而随着刀疤李一起滚了下去。
身体的敏捷反应让她迅速蜷缩起来,护住头部减少坡度的伤害。
枯枝烂叶在身下沙沙作响,没有了甲胄护体,细小尖锐的石头很快便刺破皮肤,留下斑斑点点的血痕。
霍祈清知道这坡没多深,瞅准了机会把身子往一颗歪脖子树上倾斜。一阵天地倒悬,背部狠狠撞击在巨树边上停了下来。
她扶着树干缓慢直起身来,眼前晕眩不止,胃里翻江倒海,脑子像是被人摘下来当球踢了一回似的。连脚踩着地都没有实感。
过了好一会儿,霍祈清才能闻见一阵强烈的血腥气,她朝这源头望去,胳膊上旧伤未愈便添新伤,地面横冲直出的木茬子刮破了手臂。山上夜里凉,先刮出的血痕已经慢慢结痂了,后面骨肉翻飞流出来的血也从活络变得凝滞,渐渐冰冷。
说不疼是假的,但她来不及耽搁,撕下一截布条将伤口裹住。刚要迈步去山坡下寻刀疤李,腹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这痛让她大脑嗡鸣,几乎失去了思考,霍祈清只能蹲下身子。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是前几天教武场上的伤口可能撕裂了。
她探头看天,树影是没有那么多了,可云层太厚,一丝月光也看不到。
霍祈清忽然鼻头一酸,不过受了几次伤,便如同再次置身红梅覆雪的生死境地……
就算提前预判一切,比旁人早预见整个王朝的覆灭又如何?
她不得不承认,她没那么大能耐去改变历史长河的走向,家人还在盛京,皇帝眼皮子底下扣着,十万岭南军始终是晋和帝的心腹大患。
再过两年,佞臣当道,忠骨尽灭。百越攻城略地,朝内私通外敌,国将不国,哀鸿遍野,百里血河,千里孤坟。
而她现在,连茂安山匪盗的踪迹都查不到,更别提百越的消息了。
半月后公主和谈,百越倘若刀剑相对,大邺却没有谈判的筹码,难道要和上辈子一样,献祭百姓,割地退让?
霍祈清摊开满是鲜血的双手,似乎能瞥见王朝繁华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那时,她能怎么办呢……
窒息的回忆令她感到逼仄,压抑席卷而来,迷茫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呼救。
“诶,有人吗?!”
顿了顿,又道:“那小子!你还好吧?没摔死就赶紧下来救人,老子出不去了!”
霍祈清眼前忽然清晰起来,脚下的路也能看清了,她往前快走几步:“来了!”
刀疤李坠入一个矮坑中,估计是山上猎人留下的旧坑,已经被风沙填了一半了,想必很久都没人来了。
霍祈清从地上拖来一支藤蔓绑在树上,她手上没力气,不如借助外物来的快。
刀疤李手脚灵活,便是壁坑光滑,也能借助藤蔓三下五除二爬了上来。
他上来后瘫倒在大坑旁,瞧着天上的明月,惊喜道:“咦,月亮出来了?!”
霍祈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确实是光彩照人,她沾满血的手忍不住遮了遮这耀彩夺目的月华。
月亮出来了,怪不得能看清路了。
霍祈清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眼二人现在的处境,不知这是滚到了哪里,地势陡峭,但往东几百米似乎有一个洞穴,她指了指那边:“现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暂时在这避避风头,天亮了再出去吧。”
“也行。”刀疤李点点头,狼口脱险让他此刻心情愉悦不少,笑道:“指不定不用到明天,军营那边就有人来找我们了!”
这四人骑着马一路狂奔,未至天亮便奔回了营,岭南营帐前灯火通明,李四叫住了前面那人。
“张三,我们……回营要不要先禀报将军和教头?”
张三回头瞪了他一眼,“禀报什么?他李清和那小子急功近利,将军还没吩咐便自个去打探窝点,我们劝不住只能回来了,至于是不是意外死在山上了,这我们怎么知道?”
“可……”
“可什么可?”张三凶神恶煞指着他,“你要找死别带上老子!我就这么告诉你吧,他们如果死在山上,那就是死无对证!你现在跑到将军那边假好人,害死的是我们!他们要是没死侥幸回来了,我们没去禀报,那也是因为担心他们被将军责罚!能不能动动你的猪脑子?!”
李四被他训得大气不敢喘,刚从狼嘴里拿出条命,谁也不想再丢了。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无论什么样的借口,在军令如山的黄珙面前,要么重刑伺候,要么当场格杀。
说白了,他也正是因为拿不定主意才问的张三,见大家表情都沉默着,李四也猜明白了七八分意思。
老李和那孩子能不能回来,全凭天意了。
四人牵着马,待到天亮才假装是巡山回来和战友交班,为首的张三故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笑着示意出去站岗的人别打瞌睡,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洞穴里的温度更低了,加上两人都有伤,失温情况下很快便意识模糊,四肢乏力。霍祈清感觉眼皮乏得很,她想着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总不能不睡觉吧?兴许睡着了就不饿了,头也不昏了……
她就这么哄着自己,把自己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整个洞穴暖融融的,霍祈清以为着火了,宝湘楼大火又浮现在眼前,她一骨碌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眼前场景。
“哟,你醒啦?”刀疤李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怀里捧着一兜青李子往火坑里埋。
霍祈清怔道:“这……这火是怎么升起来的?”
“哦,你说这个?”刀疤李拿棍子翻了翻火堆,让它燃得更旺,以免霍祈清冷得风寒复发。
“我刚进来就觉得这洞穴冷得很,但此地潮湿不容易生火,就拿着木头钻木取火,这火也是稀奇,在外面怎么钻都钻不出火星子,我正烦着,就看你晕过去了。”
他将焖熟的李子递给霍祈清,继续道:“我一碰额头,不得了,感染风寒了。情急之下随便在洞里找了个石头继续磨了两下,诶,这一磨就钻出火来了。”
刀疤李四下打量一番,嘴里津津有味嚼着李子:“别看这洞有点潮,生的火却没烟,而且还旺,真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