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格言 第5章 能力测试

“姓名。”

“白矮星。”

听见这个名字，研究员的表情愣了一秒，继续问：“自我认知性别。”

“……男。”

“年龄。”

“……不知道。”

研究员推了推不停划过信息流的眼镜，淡淡地说：“那就再测个基因年龄。”

少年与研究员一问一答，乔延紧张地站在门口，时不时透过玻璃窗望向诊疗室。

玄清抱臂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米亚如往常般安静，米莉飘在空中，跟傻大个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

过了许久，少年坐着自动轮椅从诊疗室出来，乔延立马迎了上去。

“他的身体怎么样？”

研究员一边在脑中组织语言，利用植入的义体直接上传报告，一边跟乔延说：“严重营养不良，从基因年龄上看只有20岁，脊髓链接活性完全失活，双腿末端肌肉因为佩戴外骨骼不合适遭到严重磨损……”

研究员细数着白矮星的身体问题，乔延越听越心惊，她简直不敢想对方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他是黑户，所以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基础教育，缺少基本常识。”研究员有些好奇，“你们到底是在哪捡到他的？”

乔延瞥了一眼白矮星，对方灰绿色的眼睛正安静看着自己。

“k-173，第三居住区，下城区。”

“那就不奇怪了。”研究员点点头。

k-173是工业星，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因此偷渡客源源不断。这些偷渡客没有合法身份，只能在下城区做最基础的工作，或者去荒野上冒险。

说实话，她也很惊讶，这人居然能活到成年。

第一例天残出现之后，整个人类社会开始了对天残的大规模歧视。生出天残的家族被质疑基因质量不佳，天残被认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物，无法学习、找到工作。

在那时，从联盟政策到社会认识，都在排斥天残的存在，尽管他们也是联盟的一份子，尽管他们一直在抗议。

直到一名惊艳绝才的天残出现，带领人类走出诞生的星系，走向了宇宙。

他甚至观测到了“维度黑潮”，建立起“黑潮研究所”。

有如此榜样，无数天残与他们的家人终于能向社会证明，天残并非一无是处，他们有自己的价值，也在为社会做出贡献，社会必须承认和正视他们的存在。

联盟取消了歧视政策，给予天残家庭基本保障，让天残孩子接受基础教育……一切看似都在向好发展，历史书上却悄然淡化了这段过去。

正因如此，不少人保留着对天残的歧视。

在居住区，有联盟的福利保障政策，天残尚且遭到驱逐排斥，大部分天残连联盟规定的基础教育都无法上完。更别说没有秩序的下层区了。

“身体检查做完了，我带他去做能力测试。”

研究员一边说，一边通过联网的义体操纵白矮星的自动轮椅。

乔延很惊讶：“现在？你不是说他严重营养不良吗？”

不需要修养么？

听见二人对话，玄清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笑。

研究员扫了一眼皱着眉头的乔延，大踏步向前走，声音平淡地回答：“维度黑潮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研究所至今没搞清原因、该如何应对，所以需要更多'清洁工'清理现场，方便我们收集数据。”

言下之意，白矮星接受完能力测试后，立马安排上岗工作。

乔延更加惊讶：“你难道不问他是否愿意？”

她记得研究所以前不是这样的。

研究员被她几次三番的追问弄得有些烦躁，晃了晃工牌：“公民服从研究所要求是义务。而且，他一个黑户，还是天残，有份工作能养活自己不错了。”

这人说不定感激还来不及呢。

研究员咽下带着嘲讽意味的话，继续道：“我很忙，没时间跟你扯东扯西，别挡路。”

说着，就带着白矮星朝能力测试室走去。

路过乔延身边时，白矮星轻轻留下一句话：“没事的，乔姐姐，谢谢你。”

乔延怔愣在原地，怜悯与担忧从心底满溢到脸上，脚底却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杵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走吧，跟上去。”一直冷眼旁观的玄清嗤笑一声，“你不是担心么？担心就陪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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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力测试果然如米莉所说的一般，极端且难挨。

白矮星承受着几乎要把人烤干的高温，脑中闪过相关知识——

天残获得的特殊能力，学名叫做“维度能力”。

其命名来自于科学家提出的理论：维度黑潮出现的原因是维度发生了坍缩，黑潮只是高维世界在低维世界的表现形式。物理规则之所以会失效，是因为被维度黑潮覆盖的地方，事实上已经和本宇宙维度不同。

而要激发天残的维度能力，需要让身心皆到达崩溃的边缘，利用求生欲让天残爆发最本源的力量。

听起来很不人性，也不科学。但这种方法，确实是科学家发现的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

在过去怀有偏见的人更多时，经常出现以激发能力为名，故意虐待天残至死的事件。

仪表温度逐渐到达人体所能承受的最高温，研究员看着监测仪上白矮星始终平稳的脑电波，慢慢皱起了眉头，手指随意点击几下，降低空气中氧含量。

白矮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瘫在地板上，张大嘴竭力让自己吸入空气，灼热的气体烫伤了他的口腔、气管，眼前的世界逐渐扭曲成一团。

即便如此，他的大脑仍旧一片清明。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的。

白矮星捏紧手掌，努力在混乱的大脑里翻找该如何释放维度能力。

研究员见高温无济于事，立马摁下另一个按钮，测试室的温度开始缓慢且能明显感知到的速度下降。

几乎要把他烤干的灼热感慢慢褪去，白矮星舔了一下干裂起皮的嘴唇，衣服粘在皮肤上的感觉格外难受，但他已无力整理，只能像一条在岸上扑腾的鱼，大口呼吸着空气，每一次胸口起伏都伴随着一阵刺痛。

测试室气温逐渐下降到人体适宜温度，他终于积蓄了些许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软绵绵靠住墙角。

自从脑子里多出了些东西，他开始怀疑自己对童年的记忆是否真实。

脑中知识告诉他，联盟确实有能洗去人类记忆的科技，后遗症是间歇性失忆。这么看，似乎跟自己记忆力不好的情况对上了。

气温还在下降，逐渐跌到十度以下，只穿着一件单衣的白矮星努力抱紧自己，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呼出一口白气。

如若他的猜想无误，自己之前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或许已经激发了维度能力。

但他全忘了。

温度过低，白矮星的肌肉生理性地开始打颤，整个人像积木搭的房子，在寒冷中摇摇欲坠。

研究员已经习惯这么久不出结果，注意力全放在瞳孔前不断掠过的信息流，随意在屏幕上点了两下，降低测试室内的氧含量。

联盟人对研究所趋之若鹜，但真正能加入研究所的人少之又少。

研究所信奉“科技改变人类”，每个研究员都坚信自己会是那个引领人类前进的救世主。

在这里，每天有无数的课题项目被提出、通过，也有无数的研究被否决、废弃。如果没有足够的成果产出，只有离开一个选项。

为此，许多研究员昼夜不停。

正当研究员沉迷自己的课题时，测试室内的白矮星皮肤已经发青，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乌紫得仿佛熟透发烂的樱桃。

他想抱紧自己，被冻结的神经却无法传递任何信号，双手僵硬地瘫在两边，后颈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又有点瘙痒。

白矮星感觉自己像是被吹到极致的气球，又好像一枚亟待破土而出的种子。

他想呐喊、想呼救，但一张开嘴，向内凹陷的脸颊肉填满了口腔，连一丝“嗬嗬”的气声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努力仰起头，抻直了脖子，攫取空气中每一分氧气。尽管每呼吸一口，从鼻腔到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忍。

时间慢慢过去，测试室内的氧气含量降低到系统设置的最低点，安静停在这。

又过了一会儿，研究员忙里偷闲抬起头，却看见白矮星瞪大双眼瘫坐在墙角，皮肉紧贴在骨头上，勾勒出一副骨架。

不好！

她面色大变，拔腿就跑，连一旁的生命检测仪都忘记看，一边跑一边操控测试室装置恢复正常，同时打开测试室大门，并向医疗小组发出急救请求。

研究员大步走进测试室，皱起眉头靠近白矮星：“你还好吗？”

不会真的死了吧？她烦躁地关闭眼睛里的接收器，看向白矮星。

能力测试指标的最低点都是卡着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设，经过无数天残的验证，没道理轮到这个人就出问题。

“白矮星，白矮星？”她喊了两声。

可少年一动不动，望向前方，瞳孔涣散体态僵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研究员不死心，又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想到对方绵软的身子摇晃了两下，颓然向一旁歪倒。

研究员终于慌了。

乔延没有进入能力测试区的权限，只能站在外面等待，却看见几台医疗机器人冲进能力测试区。

想起研究员之前说过的话，她心下一沉，一把抓住跟着赶过去的研究员：“发生什么事了？！”

研究员被请求打断研究，已经无比烦躁，转头看见是个天残拉着自己，甩开乔延的手头也不回向前走。

“诶！”乔延踌躇两下，一咬牙干脆跟在对方身后进了能力测试区。

玄清静静站在原地，无神的双眼目送乔延远去，他摊开手掌，风的振动为他带来最新的信息。

“死……了？”他低声呢喃，“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