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夜就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急剧收缩。身上盖着带着淡淡香气的被子,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棉质睡衣,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后背弓起,像只察觉到危险的幼兽。
柔软的羽绒被包裹着他,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沈夜愣了几秒,才想起这不是他熟悉的桥洞或废弃仓库。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浮现:雨夜、殴打、黑伞下伸来的手,还有那双和他一样孤独的眼睛。
床太软了。沈夜不适应地动了动,丝绸床单滑过皮肤的触感让他浑身紧绷。在街头睡了四年硬地面的身体,对这种奢侈的舒适本能地排斥。
窗外传来鸟叫声。沈夜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冰凉的地面让他打了个寒颤。
这里不是桥洞,不是废弃仓库,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地方,不是任何他能够理解的安全地带。
他得离开。
柜子上摆着一个相框。借着晨光,沈夜看见照片里穿着校服的温言站在领奖台上,表情冷淡疏离。
沈夜缩回手,像是怕碰脏了相框。他移动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确定外面没动静才轻轻拧开门把手。
沈夜屏住呼吸,像只夜行的猫一样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廊里静悄悄的,水晶吊灯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他贴着墙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栋房子太大了,光是二楼就有好几条走廊,他根本找不到出口。
迷路了。
他站在楼梯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沈夜浑身一僵,迅速后退,缩进最近的墙角,把自己蜷成一团。
“哎哟!”王妈端着刚煮好的热牛奶,差点撞上他,“孩子,你怎么在这儿?”
沈夜没说话,只是死死贴着墙,眼睛盯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纸。
王妈蹲下身,想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可她的手刚伸过去,沈夜就猛地一缩,像是怕被烫到一样。
“好好好,不碰你。”王妈赶紧收回手,声音放得更轻,“饿不饿?我给你煮了粥。”
沈夜像触电般后退,后背“咚”地撞在装饰柜上。一个青花瓷瓶摇晃着坠落,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没事没事!”王妈连忙摆手,“别动,小心扎……”
话未说完,沈夜已经蹲下去捡碎片,手指被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这是他最熟悉的应对方式,弄坏东西就要受罚,主动认错或许能少挨几下。
楼梯拐角处,温言静静地站着。
他睡眠向来很浅,沈夜起床的动静虽然轻,但还是惊醒了他。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站在暗处,看着那个男孩像只受惊的野猫一样,警惕地在这栋房子里摸索出路。
有趣。
温言的目光落在沈夜的腿上,昨晚医生已经处理好了他的伤势,现在走路已经没问题了。但沈夜的动作依然很轻,像是习惯了不发出声音,也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这是做什么?”温润的嗓音从楼梯口传来。
温言披着睡袍站在那里。沈夜维持着蹲姿不敢抬头,碎瓷片在掌心越攥越紧。
“少爷,是我没注意……”王妈急着解释。
温言缓步走近,在沈夜面前蹲下。
“松手。”温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一根根掰开男孩僵硬的手指,染血的瓷片叮当落地。“周叔,”他头也不回地说,“给他包扎一下。”
“少爷。”周管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压得很低,“查到了。”
温言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确实是孤儿,没有家人,之前一直在街头流浪,偶尔被收容所收留,但总会跑掉。”周管家顿了顿,“背景很干净,就是……”
“就是什么?”
“身上有不少旧伤,最久的大概有两三年了。”
“少爷,我认为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他压低声音,“这孩子来历不明,今早我联系了几家福利院……”
“包扎。”温言语气平静,却让周管家瞬间噤声。
沈夜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福利院。这个词像烙铁般烫进他心里。上次被送进福利院后,他花了三个月才逃出来。
“抬头。”温言命令道。
沈夜慢慢仰起脸,第一次直视这个收留自己的少年。晨光中,他看见温言浅棕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狼狈的倒影。
“想走?”温言问。
沈夜摇头。
“想留?”
迟疑片刻,点头。
温言站起身,朝餐厅走去:“那就吃饭。”
周管家欲言又止地跟上去:“少爷,老爷如果发现……”
“发现什么?”温言在餐桌前坐下,端起咖啡杯,“发现我做了件慈善?这不正是他整天在媒体前标榜的吗?”
沈夜站在原地,看着阳光渐渐爬满餐厅的大理石地面。王妈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去吧,趁热吃。”
碎瓷片还在发光,但沈夜已经跨过了那堆残骸。
餐桌上,沈夜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
他盯着粥看了很久,没有动。
温言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也不催促。
过了将近十分钟,沈夜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了最小的一口,轻轻吹了吹,然后放进嘴里。
温言放下咖啡杯:“好吃吗?”
沈夜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
点了点头。
很小,很轻,但确实是个点头。
温言垂下眼睛,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第二天,就这样开始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客厅,温言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抬眼看向站在楼梯口的沈夜。男孩身上依然套着那件过大的睡衣,裤腿和袖口都卷了好几道,却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周叔,备车。”温言放下咖啡杯,“去商场。”
沈夜站在玄关处一动不动,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睡衣下摆。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是昨晚王妈帮他打理的,但指节处还留着几道细小的疤痕。
“不出去怎么买衣服?”温言走到他面前。
沈夜低着头,脚尖在地毯上轻轻蹭了蹭,摇了摇头。
“怕被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温言微微俯身。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得沈夜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用力摇头否认,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温言没再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男孩的手腕细得惊人,温言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骨头的形状。沈夜僵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周叔已经将车停在门口。沈夜站在台阶上,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在白天自由活动是什么时候了。
“上车。”温言松开手,示意他先走。
商场的气派大门近在眼前,沈夜却越走越慢。他的目光扫过金光闪闪的旋转门,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衣着光鲜的顾客。他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
“跟着我。”温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一进门,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沈夜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他的眼睛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不自觉地睁大,但很快又低下头,生怕被人注意到自己不合时宜的打扮。
温言带着他径直走向三楼的童装区。一家奢侈品店的橱窗里,模特身上套着剪裁精致的小西装,标牌上的价格足以抵得上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
“欢迎光临。”妆容精致的店员微笑着迎上来。
沈夜的手指悄悄抓住了温言的衣摆。
“给他挑几套合身的。”温言对店员说,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藏蓝色的针织衫在沈夜身上比了比,“先试试这个。”
沈夜接过衣服,手指轻轻抚过面料,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品。这种柔软的触感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试衣间里,沈夜站在全身镜前,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藏蓝色的针织衫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剪裁合体的布料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他试探性地转了个圈,衣服下摆轻轻摆动,没有往常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换好了?”温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夜急忙打开门,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温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不错。”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宁静。
“哟,这不是温少爷吗?什么时候开始收养流浪狗了?”
沈夜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店门口逆光站着三个身影,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浅棕色的头发用发胶抓出张扬的造型,脖子上挂着条粗粝的银色链条。他斜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眼神像打量货物般在沈夜身上来回扫视。
沈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些被嘲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彭海。”温言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收拢。
彭海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目光在沈夜身上来回扫视。
他故意凑近沈夜,突然伸手扯了扯男孩身上略显宽大的衬衫:“这该不会是你爸的私生子吧?听说温董事长最近……”
“滚开。”温言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店面的温度仿佛骤降。他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沈夜护在身后,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店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连店员都屏住了呼吸,悄悄后退了几步。
彭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向来冷静自持的温言会为一个小流浪儿动怒。
彭海夸张地举起双手:“开个玩笑而已……”
周管家快步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沈夜前面。
“彭少爷,”周管家的声音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您父亲上周刚和温氏签了注资协议,想必不希望因为一些小事影响合作。”
彭海的脸色变了变,最终悻悻地挪开脚:“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什么。”
温言没有理会他,忽然转身,对呆立一旁的店员道:“刚才试过的所有款式,全部包起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按彭少爷的尺码也各拿一套。”
“你!”彭海涨红了脸。
温言淡淡地说:“毕竟,令尊上周可是亲自来温氏求的注资,账单就寄到彭氏集团吧,想必彭少爷不会介意。”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店员抱着满怀衣物僵在原地,收银台后的经理悄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彭海的脸色由红转青,最终带着跟班灰溜溜地离开了。
温言转身时,发现沈夜正仰头望着他。男孩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星。
他蹲下身,轻轻整理沈夜被扯乱的衣领:“走,回家。”
回程的车上,沈夜一直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新衣服的购物袋。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但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冲突中。
“那种人说的话,不用听。”温言突然开口。
沈夜的睫毛颤了颤,过了很久才小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给你……丢脸。”
温言皱起眉:“抬头。”
沈夜慢慢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不安的光。
“你比他有资格站在我身边,一万倍。”温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沈夜的眼睛微微睁大,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他迅速低下头,但这次,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回到别墅,王妈早已等在门口。看到焕然一新的沈夜,她惊喜地拍手:“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少爷呀?”
沈夜难得没有躲开,虽然还是不习惯被这样夸奖,但他悄悄摸了摸新衣服的袖口,感受着细腻的布料触感。
修改了一些细节[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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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比他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