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快停了,瓦檐在慢慢往下滴水。
柳承把茶盏递给乐复礼:“尝尝,刚到的新茶。”
乐复礼喝了一口,差点涩到掉牙,默默把茶放下了。
忘了,姓柳的是个穷鬼县令。
他重新挑起了话题:“柳叔,这雍县的雨……”
门外檐上聚了块大水滴,要掉不掉的,封厄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那水珠好不容易要掉下来了,一个高大的阴影罩过来,正好把他的视线挡住了。
“谁啊……”封厄不高兴地抬眼,忽然怔住了。
“小狼,”面前的人朝他伸手,温柔问道,“怎么不回家?”
“走了。”乐复礼一推茶盏站起来,“柳叔,不用送。”
他走到门口,悄无声息地施了个术,把门内的气息隐了。
魔尊虽然漠视人命,但也不屑于用这些小人伎俩,乐复礼只是想保险起见。
对面,容貌稚嫩的小孩迟疑地把手伸向了男人。
乐复礼毫不客气一剑挥了上去。
魔尊差点被他一剑削了手,冷冷抬头,刚想说什么,却忽然止住了话头,笑了一声,道:“是你。”
这句话不在乐复礼意料之内,他抬眼仔细打量对面的男人,问:“魔尊认得我?”
男人和小孩封厄长得一点都不像,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相貌竟然十分温文尔雅,不言不语站在那里就像是谁家的青年公子。
“当然。”他意味深长道,“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他看了眼一脸状况外的封厄,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真有意思。”
随后又叹气道:“可惜了。”
乐复礼未曾与他见过面,就被他话里话外的恶意挑衅,神经突突直跳,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你……”
可他话未说完,魔尊突然化雾消失了。
乐复礼:?
这是在闹哪出?
封厄看着面前的空地,有些委屈:“爹……”
“别爹了。”乐复礼一下把他拎起来,“他不要你,跟我吧,我当你爹。”
一抬脚,远远就听到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冷淡嗓音,他差点没一趔趄跪地上。
“这地方的雨是怎么回事?”顾清晤问柳承。
“顾仙君,”柳承道,“您怎么也来了?”
完蛋,她怎么也来了?
乐复礼拎着封厄飞快跑了。
所幸运气不错,顾清晤在另一头没瞧见鬼鬼祟祟的小师弟,还在同柳承了解情况。乐复礼一掠身,飞得比刚刚魔尊来了要快得多。
封厄全程垂着头不说话,等乐复礼跑得差不多很远了低头一看,发现这小子在闷不吭声掉眼泪。
“封……小黑,怎么哭了?”乐复礼低头问他。
“我叫封厄!”封厄闷闷地道,“不要你管。”
“他不要你,觉得伤心了?”乐复礼摸摸他的头,“可我看你刚刚明明很害怕。”
一边害怕一边还伸手要牵,没想到小孩这么重情。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封厄说,乌溜溜的眼珠子朝他一转,“不要摸我的头。”
“哦。”乐复礼又摸了一下。
封厄:“……”
“乐哥哥,是……乐哥哥吗?”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惊喜道。
乐复礼转头,见说话的少年一身素布衣,容貌清秀俊朗,笑时脸颊一对酒窝。
他朝来人微微颔首:“柳公子。”是柳承的儿子。
“乐哥哥,这么多年了你容貌都不变的啊。”柳折风先是感慨了一句,又道,“你一别就是好几年,都不回来看看我,小时候你送我的玩偶我都还保存得好好的呢。”
玩偶,什么玩偶?乐复礼早忘了,但还是面不改色道:“嗯,都是给你四五岁时候解闷玩的,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还留着做什么?扔了吧。”
玩偶?小时候?难道是青梅竹马?封厄刚刚还在难受呢,这会儿就警觉地抬起头来,瞪柳折风的眼神就像是在瞪情敌。
柳折风这才注意到乐公子手上还牵着个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的,便惊讶道:“这是……你的孩子?”
乐复礼:“不是。”
“爹。”封厄马上仰头软糯地叫了一声。
乐复礼:“……”
“是的,”乐复礼从善如流,“这是犬子。”
“真可爱,”柳折风笑道,“想来贵夫人也长得很好看。”
知道就好。封厄哼唧。
柳折风:“说起来,我其实挺感谢你的,小时候爹很忙,娘又生病,有时候受了委屈都没地方说,只有你认真听我讲。”
“客气,”乐复礼道,“毕竟蹭住在你家,和你打好交道能少交点银两。”
柳折风:“……”
柳折风忽略这句话,又道:“那时候很崇拜你,觉得你总是一脸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特别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乐复礼:“柳公子谬赞。”
柳折风:“而且总是有一种忧伤的感觉,看起来特别有故事,我也想这样每天唰唰唰砍怪,砍完再忧郁地看雨,啊,天下无一敌手的感觉是那么悲伤。”
乐复礼:“……大可不必。”他以前在孩子面前是这形象?
柳折风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只是小时候瞎做的大侠梦而已,英雄哪是那么好当的,我现在觉得当一个普通人,也过得挺好。”
好好好,封厄心想,怎么那么多话呢,都是废话,快走吧。
他扯了扯乐复礼的衣袖,道:“爹,我想娘亲了。”
“小可爱想娘亲了啊,”柳折风笑道,“那你们先去吧,有空联系啊。”
乐复礼朝他点点头,刚想走,顾清晤就在身后道:“哟,有夫人了啊?”
乐复礼脚步一顿。
*
失策,太失策了。
不小心跟柳折风聊久了,就被师姐抓着了。
或者说,顾清晤早就发现他了,只是前面懒得找他算账而已。
夫人不夫人的倒不是重点,师弟什么德性她能不知道吗,重点是他自己跑来雍县,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好巧不巧,魔尊似乎也在雍县呢。
这下被抓住了,顾清晤三令五申不让他单独出门,生怕他想不开搞来什么秘术要同魔头同归于尽。
有一说一,这个猜想还十有**是真的。
封厄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每天单纯地想同乐复礼贴贴。
可能这就是狩猎天性吧。
被顾清晤看着,赶跑封厄计划失败,最受挫的是大白,每天一腔火气无处发,只好盯着封厄,不让他和主人贴贴。
而柳折风知道乐公子还住在这里后,每天也跑得很勤,大白跟他不太熟,但一个普通人,它就没有什么防范心理了。
可把封厄气得吐血,又是大猫,又是竹马,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和乐复礼单独相处。
还有那个什么白羽,哼,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天,柳折风照常跑来,而乐复礼心不在焉的,频频看向窗外。大白正在同变回小狼形态的封厄打架。
柳折风一脸激动地说:“乐哥哥!我把以前你送我的玩偶带过来了,你看,跟你当年送给我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呢!”
“嗯嗯。”乐复礼道,又瞟了一眼窗外。
封厄一个左蹬腿踹了大白一脚。
“你看看嘛,乐哥哥。”柳折风埋怨道,把手里的玩偶举起来。
大白一爪子挠下了一小撮狼毛,抬眼看见了那只玩偶,忽然脸色一变,窜上去把这东西叼走了。
“哎呀!”柳折风措手不及,“这猫?”
“是我的猫,叫大白,”乐复礼道,“不好意思,它有些调皮。”
“那它也不能……”柳折风有些心疼玩偶。
话没说完,封厄就上前开始抢了。
“啊……这是狼?”柳折风刚刚没有看仔细,这会才有些惊讶道。
“是狗。”乐复礼睁眼说瞎话,“只是长得有点像狼。”
柳折风:“可这也太像狼了。”
乐复礼:“是狗。”
柳折风:“是……”
乐复礼:“是狗。”
柳折风:“哦……原来是狗啊……啊啊啊别扯它!要坏了要坏了!”
“大白!小黑!”乐复礼唤道。
封厄还是没有对小黑这个名字熟悉起来,继续抢。
这会儿轮到大白要气吐血了。
“封厄!”乐复礼终于叫了他的大名。
封厄停了下来,并后知后觉刚刚又干了蠢事,飞快地松了嘴。
“啊啊啊我的玩偶!”柳折风马上奔上去抢了回来。
封厄也是这时才看清,那竟是一只用粗布做成的小兔子。
乐公子的原型也是兔子……
不检点,太不检点了!怎么能随便送别人这种东西!
封厄酸了。
“没事,”乐复礼安慰柳折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不是恋旧的人,一直守着旧物做什么?”
没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封厄心想,能好几年不见面,乐公子肯定没把这姓柳的放在心上。
“可那是你送我的礼物。”柳折风有些幽怨道,小心翼翼地查看上面的咬痕。
乐复礼这时才看清那个玩偶的样子。
针脚有些粗糙,看起来做的人不太熟练,但已经很像一只小兔子了。
好熟悉、好熟悉。
乐复礼的头一阵疼,他好像能回想起做这个玩偶的心情,紧张、忐忑、得意,但一阵青火烧起来,那些记忆碎片便化为了乌有。
又来了……
乐复礼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什么,便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