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他走那天,我已经提前给他安排好住的地方,骗他说搬家。一周有五天“出差”都圆不好这个谎。
江阿姨让我相亲了,我谈的她都看不上。那姑娘挺好的,娴静体贴,适合过日子。往来半年多,订婚已经提上日程。没打算瞒着,请柬我会发给他的。他朝我大吼,说别想能和那女的好好过。我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跟我发什么火?
“她不给我生儿子,难不成你给我生儿子?你怎么看不清局势?”
很多次他把我推出门外,说,
“我真的宁愿自己从来不认识你。”
我觉得这句双关很好笑,越想越好笑。你我已经认识第九年了,难道你是假的宁愿么?
时间退回2015年的秋天,那一年我初三,他初二。
我被留级了,事发突然,但事出有因。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瞧见一群人在校门口围着,不走。大概十来个,一半是我们学校的,一半穿着二中校服,里面有几个还算眼熟,就问了一句,
“你们晚自习不去了?”我问。
二中有上自习的习惯,一附没有。像二、四、六中这样稍次一点的学校,都很喜欢让初中生上晚自习,并且认为放学越晚越好,预防打架。预防不了,十点多扎堆在小巷子里反而更容易群殴。
“不去了。”
回答我的人是俞嘉乐,二中的,我和他补课认识。他人如其名,很注重娱乐。笑点极低,讲笑话之前要自己捂着肚子笑半天。老师说“有朋自远方来”,他能接“鞭数十,驱之别院”。我跟他算半个朋友,不必交心的那种。他比较出名是因为他爸擅长“捞金鱼”,他点背,打架一被扣住,他爸就会找到我爸,想方设法去捞他这只小鱼。
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没接,问他,
“打台球还是吃宵夜?”
他眉毛一挑,说打宵夜,给我听笑了,我说什么玩意儿?他说边走边说。学校附近有个废弃的砖厂,里面监控早坏了,有事基本会在这里商议或者解决。二中的校服是紫色和白色,穿女生身上漂亮,男生长时间穿着会痛苦。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系在书包上,慢悠悠和我说道。
是这样的,A和B,是两个男生,都喜欢C,B是C的前任,不希望自己历代的女朋友总是因为A的出现变成前女友,他认为A是故意的。事实上A没有插足,他只是单纯比较帅。以前都能忍,但好像这次是A主动追了C,导致C不愿意再和B复合了。
现在A和B决定比武,谁输谁就放弃C。
AC都是我们学校的,B是他们学校的,朋友叫朋友再叫朋友,俞嘉乐就跟着来了。我说我靠,这剧情也太土了,我太想看了。
“C在哪儿啊?”
“C不来,好像不知道。你要留这看啊?”
“看看呗,这些全是初二的?我看初三的好像一个没有,请不动虎哥?小A不行啊,要有虎哥罩着,搞不好C最后白月光变大嫂。”
“虎哥都要管你叫哥,你待会儿站远一点,别吓到孩子们。”
“这是什么话?我是什么样的好学生你不知道?从不参与这些人情买卖。”
“你说啥就是啥,让你出来喝酒你不给面,站着看人打架你又有时间了。”
“干嘛?酒精损伤记忆力,六月考完再喝,你那些朋友我不认识,到时候我约你。”
“行。”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好像分清了阵营,A和B已经在讨论谁对谁错,B在问候A的家人,A表现得比较淡定、斯文。
“人都齐了?就这么点儿?”
俞嘉乐说B有两个哥哥,不在场但在附近,要是B打输了一个电话就带人过来补两下子。我说天了,玩这么脏呢?得亏A是乖仔,要真惹到社会上的,人不管你这什么初中高中的,带着家伙等你反应过来你已经残疾了。
“你来干嘛?”我问他。
“说单挑,我过来凑数的。”
我们站在一旁抽烟,我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打不起来,刚想走,A就打B了。应该是B说话太难听了,A也确实缺乏经验,都是男的哪有第一下抽人大嘴巴子的?B为了泄愤,朝A脸上用力挥了几拳,随后一脚将人踢翻在地,踩着A的脑袋问他服不服?
还没说服不服,C突然出现了,冲过人群跑过来,看见A流血了就开始哭。
随后变成C一边哭一边殴打B,B刚才的那点威风被打得荡然无存。全场就C一个女生,谁也不可能动手,就这么尴尬着。
这桥段给我看笑了,有种黄金时段8点档的感觉。拿着手机一边笑一边拍,突然走过来一个人,他不知道我是谁,伸手就把我手机打地上,说“你拍你妈呢?”
我没说话,低头去捡手机。屏幕上有轻微的裂痕,这下他道歉也没用了。他先动手的,我已经受伤了。我捡了小半块粗糙的红砖,回头看见俞嘉乐在推那个人,劝他最好现在就跑。那人硬挺着,说跑什么?我看着俞嘉乐,对他说,
“你朋友?”
“不算,但是同学。”
“走开,一会儿误伤你。”
俞嘉乐往旁边一让,我就扬起手,在对方误以为我要用砖块砸他往下躲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抓住他后脑的头发顺着往下带,让他的脸正好撞在我抬起来的膝盖上。再挥拳冲至下巴、耳后,最后一脚侧踢在膝关节。他倒地哀嚎,C也没再继续打B,一群人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看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砖块,往他嘴上一砸。
不算太用力,牙不会掉,他不会晕过去的。就是想让他,以后有条件多做噩梦。
那人满嘴鲜血,呜咽着掉眼泪。我蹲在他身边观赏,B走了过来问我是不是想帮着A?我说我纯路人,这是你哥们?你问小鱼,是他先打我的。小鱼走过来,挡在我和B之间,伸手拦着我,对我说哥,要不就这么算了。
我说行,指着地上的说,那你问问他是想爸妈来接还是想坐救护车?
鼻骨和膝骨都骨折,我拨了120,看着他被担架抬走了。我给B留了一串电话号码,告诉他们医药费我会赔,但是现在时间不早了,我急着回家吃饭。
刚到家,我爸就让我去书房,我站门外敲了两声,问他今天不应酬吗?他一下把门打开,掠过我往客厅走,拿起花瓶就往我站的位置砸。家政阿姨做好饭就走了,江阿姨去兴趣班接我小学五年级的妹妹,还没到家。砸东西好像会遗传,我也爱砸。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更真实。
我去拿扫帚,笑着问他怎么啦?干嘛这样,我又没考砸。老师都夸我聪明,随你。
陶瓷碎片、花瓣和水都进了垃圾桶,我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抽烟,我越扫越偏远,担心桌上的烟灰缸会不会突然命中我。那就太恶心了,里面有痰。
“你有没有一天能不给我惹事?”
“哦,你接到电话了?对面要多少?”
“不是钱的事,你动手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我坐在餐桌前,菜都有些冷了,我随便夹了一些虾在碗里。一边吃一边解释,
“对面要多少你给不就完事?你儿子被欺负了你怎么不说?是他先动手打我的,那里面没监控但我有人证和物证。我正当防卫,愿意赔就不错了,让他们家别给脸不要脸。”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人生中最大的污点、霉斑、败笔只有我能胜任?
我拿出手机,点开我录的那一段,视频音量拉到最大,刚好在他骂我那一句结尾。我说怎么样?你坐那么远能看清楚吗?是不是他先找的事?他怎么骂我的我拖回来再给你听一遍。
“千儿,我跟你说了很多遍,妈妈是病死的,不是我害死的。”
他一提到我妈的时候,就会皱着眉头装深沉,形成某种条件反射。我看不看都烦,在心里骂他少装,少放屁。我小时候在饭局上听得清清楚楚的,你一斤白酒下去,和那些叔叔聊什么我都记得。你说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你全占了。
“少提我妈,你不是很厉害么?这点事都搞不定?都是轻伤,他开的什么条件?”
“他是你们学校年级主任的儿子,发了愿要让你扛处分。你先反思一下,明天陪我去医院探望,然后给人道个歉,我才好找人疏通关系。”
我放下筷子吼,锤着桌,
“做梦,处分放几年不就能撤?到时候档案里还不就是白白净净的,让我道歉?我怕他折寿。自己家儿子自己管不好,怎么不把他拴着,要放到二中去读?别人打架他儿子也在,这说明什么?他怎么不反思?!”
我没去道歉,也没去学校。在确定我的处分等级之前,被暂时停课了。我乐得自在,蓝一欢发来消息问我怎么不上学,是不是病了?我说心殇,弹了语音过去,详细说明9月17号那天发生的破事。
LYH: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LYH:花钱私了保平安,他不依不饶想弄你,还得挨一顿。
我笑了,看他说出我的心声,给他回了消息。
白目:可不是?国庆之前估计我都回不来,正好玩几天。
白目:你帮我去和严之理说,说我被外校的当猴耍,人放话说要见一次打我一次,把我吓得都不敢来上课。
LYH:真损。
白目:好哥哥,我都受伤了,帮我转达一下。
LYH:你伤哪了?
白目:【图片】
白目:二中邓勉,用他的脸蛋,狠狠地打了我的手。
LYH:这么严重呢?真要去说?
LYH:要不我去和周年说,我还在自习室,他坐我隔壁。
白目:也行,记得声泪俱下。
LYH:别抽外人给的烟,别去迪厅鬼混,酒不干净。
LYH:喝多了给我打电话,我开我爸车来接你。
白目:老妈子。
白目:你真拿我和金天当弟弟?哎呀看来家里就你一个给你寂寞死,让金天把他家那两个小混蛋丢到你家去养,不出意外三个星期你就冒白发。
LYH:说了,周年问你有无照片,怕打错人。
白目:没有,病房号我有,等人家出院再去接风洗尘。
LYH:嗯,早点睡。
严之理就是那天提到的虎哥,虎哥算是外号吧,他和周年称得上是“狐假虎威”组合,说实话当年我没看懂,高中了反应过来周年才是真嫂子。
初一军训时候我见周年的第一眼,在小超市。他戴着个帽子,头发剃得很短,人却很精致。他们跟我说这是男生,我没信,觉得顶多是个喜欢女生的女生。
等到他把行李搬进男生宿舍楼,我还抱着怀疑的态度。因为他太漂亮,眼神也和我见到的其他男生很不一样,找不出半分阳刚之气。我就自己嘀咕着,这不可能是纯爷们,该不会,是双性人?!
在他和严之理形影不离之前,对周年感到好奇的可不止我一个。我们学校太小,只有军训那两周住校。我打听到周年住的那间宿舍,刚好和我同一楼层。在某天散训以后,买通了他的几个舍友,让他没时间洗澡,然后假装串门,就对他说,要不你来我们宿舍洗吧?刚好我们都洗完了,浴室空着。
周年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帮他拿着毛巾和洗发水,在他进浴室后不久,我就敲门,说完了,我忘记我也没洗了,你还要多久?他没说话,我还是不断敲门,说都是男的要不咱俩挤一下呗?害羞的话,那你不看我我不看你。
我乱说的,我肯定是要看他的,我不信会有男生能长得那么漂亮。
就在我反复嚷着挤一挤的时候,严之理回来了,我和他一间宿舍。他问我谁在里面?我说周年啊,我没时间洗澡了,跟他挤一下得了。这家伙的表情一下变得阴沉,拉着我往外走,说要带我去别的宿舍洗。我说不去,我用不惯别的浴室,我就在这。
他比我高很多,单手揪起我的领子,瞪着我。小学的时候我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暴力,为了装饰我的暴力被江阿姨送去学习大量跆拳道和少量巴西柔术,所以没害怕。我嬉笑着问他,
“怎么?你也想和他一起洗吗?”
这句话踩了大雷,但我当时不知道。宿舍的空间很小,我们迅速扭打在一起,他被我一个过肩摔摔懵了,我也懵了。因为在他倒地的一瞬间,周年突然把浴室门打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盯着我们。
我看清楚了,是纯爷们。严之理把我推开,站起身想把周年挡住。我听见周年问我,
“我洗完了,你还要一起洗吗?”
我尬得要死,连忙说不了不了。后来他换好衣服,严之理把他送回了宿舍。我问严之理,你俩原来就认识啊?他说是。我说今天是我冒犯了,那啥,我也没别的意思,你能不和其他人说我想和周年一起洗澡吗?
我真怕别人误会我的意思。
严之理很好说话,说行,他可以不说,但是也有条件。我问他什么条件?他说我不能和其他人说,他被我摔在地上了。我立刻说行。男生之间总说,不打不相识,我和严之理就是这样相识。
初三以后他变得又高又壮,如果再让我去摔他,难说已经摔不动。他顺理成章担任我们那一届的校霸,他俩在我眼里,就是一附秦始皇和一附苏妲己。周年的家境一般,严之理的家境就很不错,家长替他铺好路了,中考只需有个四百,就能送去更大的地方更好的学校读议价,将来送他出国。他不怎么学,但平时成绩也不能太难看,我不帮忙写作业,考试会给他传各科答案。让他稳稳的,没有烦心事。
我对友谊的概念一直很模糊,除了真正一起长大的蓝一欢,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天天见了。其他人同我的交情我总觉得够不上朋友这一栏,虽说金天也把我们当发小,但我不这样想,他是后来的,最多只能算跟班。
学前班的时候我还不认识金天,直到蓝一欢决定念两遍学前班,我说别拉着我犯病,他说他要等人。金天比我们小得多,他不敢先毕业,担心这个小胖子一个人在学校挨欺负。我们在五小念的学前班,结果金天年龄不够,进不去五小,被划分到四小,我又被蓝一欢拉去四小。
我妈和蓝一欢的妈妈是特别好的朋友,我妈过世以后,他妈妈拿我当干儿子。要生下来不是同一个性别,搞不好蓝一欢会被许配给我。但如果我是女生,跟他也没戏,这小子不喜欢女生,我很早就发现了。我和他住同一个小区,回家的路顺得不能再顺。他那小自行车从来不载我,总是推着慢慢走,跟在一个人身后。
“他欠你钱啊?”我问。
“他是我初恋。”
我以为他开玩笑的,初中才知道不是。
小学毕业以后我和他成绩比较好,考上了一附,金天托了点关系也进来了,和他在一个班,我在五班,他俩在八班。但金天总黏着我,放学要跟我一起走,我觉得旁边站个球不太雅观,交了很多酒肉朋友来拒绝他。
胖归胖,他也不是完全不受待见,很多女生就觉得他憨厚,喜欢和他说话。我不是对体型有偏见,朋友里面高矮胖瘦都有,我只对他有偏见,见他第一眼就做不到接纳。我感觉蓝一欢很多次都有在偏心,同样的题,金天不会写他就会耐心讲个四五遍,我不会他就让我问别人。
包括读两遍学前班的那件事,我打心底不赞成,留下来就是为了看看他等的人是何方神圣。看清楚以后,我觉得还不如一个人在五小待着。
蓝一欢的担心很多余,在我们身边金天基本不会挨欺负,反倒是被我们欺负。
10岁的时候我们班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说喜欢蝴蝶,我转头对蓝一欢说给我弄个蝴蝶,快点的。他没几天就给我弄来一只绿油油的毛毛虫,戳一下还会动。我们摘了好多叶子,把它养在空的土豆片袋子里,等待它有一天会破茧,等到它死。
我觉得不太对,就质问蓝一欢,他挠挠脑袋说sorry,搞错了。这个不是蝴蝶幼虫,应该就是普通的菜虫。失望是肯定有的,但养了这么久,要扔掉有些舍不得。他问我还要留着么?我说留着也没用,要不拿给金天吃了吧?他饭量那么大。
然后我打开金天的小饭盒,把那虫子丢进去。我觉得吃不吃还是要尊重他的意愿,就放在表面,没搅拌。金天被吓哭了,一边哭一边找蓝一欢告状,指着我说,
“他怎么这样?”
蓝一欢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说,
“查过了,没有毒,可以吃。”
如果蓝一欢的付出有10分,对小白付出9分,对金天付出1分,小白就会觉得他偏心。
每日不定时更新,感谢观看。[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养了这么久,要扔掉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