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逸和杀过两次季霖秋。
第一次是将他骗去沿水镇,借助第三人的手把他推下悬崖,但他命大,又识水性,最终也只是晕过去失忆。
第二次他被陈芷瑶收留,季逸和找到他们的住址,安排一个人在楼上扔下花盆。
如果不是输掉跟陈芷瑶的赌注,也许世上早就没有季霖秋的痕迹了。
真是莫名奇妙,季霖秋抚上左耳的耳钉,细长的银针扎在他的大拇指上,不疼,但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优势尽在自己这边的前提下,他还是能一塌糊涂地输给陈芷瑶。
她没低头,却笃定他会主动认输,愿意合作,帮她赶走潜伏于危险中的高li贷组织。
倪严的婚礼上,她曾经劝他,“做人给自己给别人都要留一条后路。”
脚背结痂的伤口纹路皲裂,像握在手中快要腐烂的苹果。
季逸和看着她脚背上的伤口,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果那个掉下去的花盆砸在陈芷瑶的身上该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眼前这个笑起来的人成为一摊模糊的血肉。
好像每次输给陈芷瑶的时候,总是心甘情愿。
所以在第二次对季霖秋的谋杀中,季逸和听陈芷瑶的话,不要他的性命,只抹杀掉他存在的痕迹,而陈芷瑶就是季逸和手中的橡皮擦。
他们的关系,是狼狈为奸,是为虎作伥,是主谋和帮凶,是站在同一位置的被告席,比情人更纯粹,比知己更低劣。
话说到这里,也无话可说。
白无方跟着小张一前一后地离开,纱帘飘荡,细小的蔷薇花骨朵儿星星点点,融在毛毯一样的绿色里,像溅开的一摊血。
没动过的水杯依然放在原有的位置上。
陈芷瑶紧绷的力气一松,整个人差点跌下沙发,左手的三圈叠戴在一起的银环发出叮铃响动。
快走到门口的白无方忽然停住脚步,季逸和一下伸手将她捞进怀里,两人脸贴住脸,呼吸交叠呼吸,陈芷瑶紧盯客厅外面的白无方,他们好像转了下头,小张也跟着停下伸长脖子探过来。
还不到放松的时候,陈芷瑶提醒自己,但整个人又软得可以,她靠在季逸和的怀里,撑住沙发想让自己挺直,眼睛一边得装作自然地放着,一边又要注意白无方的动静。
白无方什么时候走,怎么站了那么久?
她的手胡乱地摸索,试图找到一个能暂且放置的地方,靠近季逸和一边的手却不小心碰触到冰凉而光滑的布料,是他的裤子。
陈芷瑶刚想缩回,却被季逸和一把捉住手腕,腰身也被他紧紧箍在怀里,现在他完全成了她的依靠,也成了她的禁锢。
“别紧张,你如果出卖了自己,也就是出卖了我,所以别紧张。”他靠在她耳边,用亲昵的姿势说着冰冷的警告。
现在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陈芷瑶还得假装若无其事。
回头看了他们一会儿的白无方对上季逸和的视线,似乎是笑了一下,隔得太远,陈芷瑶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像老虎。
“你们关系可真好。”白无方大声喊。
季逸和继续对陈芷瑶说:“笑。”
她朝白无方露出笑脸,此刻不宜多言,一个表情能省去很多解释。
站在远处的白无方和小张终于离开。
陈芷瑶全身力气泄尽,她挣开季逸和的怀抱,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休息。
桌上剩下的半杯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季逸和拿起来一饮而尽。
“你一点都不心虚。”休息好一会儿,陈芷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有些懊恼,“跟你比,我可真没用。”
“你能不能跟我比点好的,还当现在是在学校考试,门门科目都要压我一头。”季逸和扯唇笑,“你是第一次做坏事,但我却不是第一次杀人。”
陈芷瑶扬眉,“你不是第一次杀人,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坏事。”
“挑战独自去男厕所,逃掉晚自修,还有认一棵歪脖子树当干爹根本就不算坏事。”
“那是什么?”
“乖乖女的冒险。”
“但我还是做到了。”
季逸和不置可否,“这些都是我们高中很无聊的打赌。”
“但你还是输掉了。”
“是。”季逸和这时候倒不和她争辩,目光像纱帘拂过,“我没怎么赢过你,所以一直输得代价惨痛。”
包括这次也一样。
陈芷瑶又想到阿瓜,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还能跟他再见面吗?”
“我不介意,但我爸应该会持反对意见。”
“白无方会把所有事情都跟你爸说吗?”陈芷瑶没什么后悔的,既然是选择要做的事情,那好的坏的她都愿意承担。
现在她需要提前了解自己可能会面临的未来,方便更好地自救。
“不清楚,我猜他手上没有实际证据,所以只能诈出我们的证词来。”季逸和思索道,“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们都很被动,做的越多就越是给白无方送上实际证据。”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
“还有其他办法。”季逸和摊开手脚,坐在沙发上,“你之前的话说错了,事不做绝,害的只是自己。”
陈芷瑶在他的话里嗅到强烈的血腥味。
她整个人像从一个超强弹力枕头里面弹坐起身,更深层的恐惧如同冬日的寒潮一样渗入进陈芷瑶的骨髓里,牙齿战栗,她紧紧抓住沙发布料,留下一个苍白的手印,“不可以。”
“季逸和,不可以。”她的性格坚硬如铁,但此刻却多了道豁口,甚至连季逸和话里的密语都不敢点破。
“为什么不可以?”季逸和逼她站起同自己对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她蓄满泪水的眼里看到暴怒的自己。
“芷瑶,你是因为他而恐惧吗?你是因为他而害怕吗?”
你是真的爱上了他吗?
最后一句话,季逸和不敢说出声。
他松开手,跌坐在沙发一角,之前白无方咄咄逼人他没什么感觉,抱着进行猫鼠游戏的心态,可此刻陈芷瑶护住季霖秋的神情,却让他的心像被扎了千千万万道。
他和季霖秋势如水火,只要他在家里一天,那么自己永远都是私生子,季家的财产永远都对自己没份。
为钱为名,他都必须要杀掉季霖秋。
陈芷瑶什么都懂,可她还是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让他们最紧密的关系全面崩盘。
季逸和冷笑:“陈芷瑶,你知道什么,季霖秋可不是日日夜夜陪伴你呵护你的阿瓜,他只是个看着善良的混蛋。”
“还有,他不是单身,他未婚妻就在家里等着他,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就算没有未婚妻,陈芷瑶,他的身边轮到你永远都排不上号。”
“我知道。”陈芷瑶低下声,靠在沙发扶手边坐下,“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会的,白无方估计已经告诉我爸爸季霖秋人在哪了,他会说什么我是不清楚,但我爸肯定会护他周全。”他起身,不再看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再次提醒——
“当然,你也要做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的准备。我爸是不会感谢你救下我哥,他只会怪你为什么要他跟着你过没出头的苦日子。”
“我们季家的男人,都是一群混蛋,没有心的。”
季逸和离开后只留下一栋空旷的房子给她,陈芷瑶几次深呼吸稳定自己的情绪。
她坐在沙发里,木然地喝下一大口水,心情说不上是有多难过,至少季逸和保证阿瓜能好好活下来。
也对,季家那么有钱,肯定可以给他找到最权威的医生,他不用跟在自己身边只能等死了。
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空下来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周边有多安静,这份静谧织成一个厚重的茧包裹住陈芷瑶,直至令她失去呼吸。
放下水杯,陈芷瑶找到电视遥控器,点开。
她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电视,偶尔停留三到五分钟也是因为阿瓜在不间断地放着,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刷收手机。
真是糟糕呢,又想到阿瓜了,季逸和的话给了她提醒,从今以后她必须要适应身边没有阿瓜的日子。
陈芷瑶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新闻频道,主持人表情单一地说着新闻稿件,播放五分钟后就切换进广告。
季逸和的宅院整洁而安静,电视机回荡的声音自成一个空间,它们无一不存在陈芷瑶自己不属于这里。
她想回家,家中茶几散乱地摆放着零食,角落里永远都能找到可乐,电视也是一样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停播放,对白的声音却陷进了每块砖墙的缝隙。
可乐、零食,真是糟糕呢,回家必须要处理掉它们,她不能再想阿瓜了。
陈芷瑶调换频道,《阿牛之再见阿牛》忽然跳进她的眼睛里面,理智响起一级警报,可手却不停使唤,半垂在膝盖下,阿牛的故事老套但温馨。
泪水充溢她的眼眶,模糊掉眼前的画面,后又纷纷坠落,打湿了她的衣衫,陈芷瑶再也忍受不住,捂住脸呜咽痛哭。
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真的永远地失去了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