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照这几句话说得极轻巧,不到三日,德音便为他吃了一番苦头。
事情是这样的。
德音与陆元照出宫后回到陆府,正好与顺天府尹派来捉拿陆元照庶弟陆耀祖的官差打了个照面。
陆耀祖手脚皆戴着枷锁被官差押送,一身狼狈,他夫人林氏与胡姨娘跟在这队伍后面哭天喊地。
明明是渔女赵小翠到顺天府衙状告陆耀祖奸杀良家妇女之罪,林氏与胡姨娘却将气撒到德音与陆元照身上。
林氏奔上前就要掌掴德音,被陆元照扼住了她的手腕。
胡姨娘也奔上前,对陆元照拳打脚踢,并破口大骂道:“你个黑心肝的小畜牲,因嫉恨你爹爹只疼我生的光宗与耀祖,便将自己在外面造的孽强加到耀祖身上,我的耀祖是被冤枉的,我的耀祖简直冤枉死了……”
“啪啪”两声。
德音干脆利落甩了胡氏两个耳光,将胡氏整个人都打懵了。
“你们母子能在陆家过得这么好,皆因我夫君大度,容得下你们,不与你们这样下流无耻的人事事计较。陆耀祖他冤不冤,自有顺天府衙的大人去审问,别什么脏水都往我夫君身上泼。”
林氏高声囔道:“谁不知道顺天府衙新上任的甄府尹是你爹爹的门生,便是这桩冤案的罪魁祸首是你夫君,你与你娘家人自然也会为你夫君开脱。”
天空乌云密布,偶有几道闪电。
德音灵机一动,“你们不信王法律条,那就让老天爷来审一审陆耀祖,他要不是冤枉的,惊雷便劈不到他身上。”
林氏、胡姨娘皆心虚起来。
轰隆声响,德音让押送陆耀祖的官差闪避开来,天空降下的一道惊雷果真不偏不倚劈在陆耀祖身上,陆耀祖全身发黑冒烟,当场暴毙。
林氏又哭又笑,那渔女赵小翠的妹妹赵小芳是她命人害死的。
林氏惧怕因果报应,哭笑过后便疯了。
胡姨娘则因悲痛过度,直接晕倒在地,被丫鬟扶回她院里去看郎中。
那些官差也很惊异,信了这陆耀祖罪恶滔天才会被雷劈死。
只有德音心里清楚,陆耀祖脖颈上挂的金项圈早被陆元照动了手脚,只要遇雷雨天气,陆耀祖便如一根能引下惊雷的人棍,而今日恰好是这个月的第一个雷雨天。
小夫妻二人回到檀楼,德音回寝房倒头就睡,从昨日折腾到今日,她都快困死了。
却是睡了不知多久,半夜里德音又被枇杷、荔枝摇醒了。
她迷迷糊糊,不肯睁开眼睛,抱着锦被道:“好姐姐,便是天塌下来了,也等明日再喊醒我吧。”
“二爷出事了!”枇杷、荔枝一左一右对着德音的耳朵喊。
德音翻了个身,睡意渐浓。
“放心,他应对得来,让我好好睡一觉,等我睡醒了他就没事了。”
枇杷急道:“府里的胡姨娘为与二爷争个鱼死网破,抱着孝纯皇后的牌位去敲登闻鼓。陛下可是下过旨的,不许人祭奠孝纯皇后。胡姨娘将二爷私下在府里祭奠孝纯皇后的事捅到了陛下跟前,陛下大怒,革去二爷翰林院编修一职,贬二爷去钤州的松柏县当知县。”
翰林院编修与松柏县知县同为七品官职,但前者是京官,后者是穷乡僻壤的地方官,这样自然为贬谪。
德音睡意消了一半,结合今日陆元照在马车上和她说过的话,她大胆猜测,放胡姨娘抱着孝纯皇后的牌位去敲登闻鼓,是陆元照有意为之,他定与陛下在一起合计什么。
“贬官罢了,陛下又没有要二爷的命,你们俩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床边吵我睡觉。”德音扯动锦被蒙住了自己的头。
枇杷将锦被往下扯,“二爷的老祖父陆老太爷回府了,陆老太爷命人在二爷的爹爹面前勒死了胡姨娘,二爷的爹爹大吼一声撞柱而亡,溅了二爷一脸热血,府中如今可乱了。”
枇杷几句话完全打消了德音的睡意,德音懒懒散散起身更衣,依照枇杷打听到的,去陆老太爷书房为被陆老太爷痛斥的陆元照说几句好话。
德音只身前往,没带丫鬟婆子,见陆老太爷住的院子大门紧闭,抬头望今夜月色清冷无边,又听花丛里幽幽虫鸣,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了一下。
院门“吱呀”一声来了,是陆元照从门后出来,他与德音四目相对,脸上有些许莫名惊诧。
德音察觉自己少穿了衣裳、凉到了,双手抱臂瑟瑟发抖。
“原是来为你向你老祖父求情的,没想到你老祖父疼爱你,应是没有责怪你的。”
“你是指我爹爹与胡氏殉情的事?”陆元照解下身上披风为德音系上,又拉起她冰凉的手,朝她手心里哈了几口暖气,让她的手贴近自己滚烫的手臂内侧。
“我看不出胡氏有什么好处,能吸引公爹为她活了一辈子。”德音发觉陆元照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你这是被打了臀杖吗?”
陆元照没想到她心思如此细腻,“祖父气我私下祭奠长姐,因此事被胡氏捉住把柄,将自己本来光明灿烂的前程变得晦暗了。”
“而今宦官弄权,当这京官未必有前途,当那县官未必无前途。”德音从袖中掏出龟壳,停下摇了一卦,将那龟壳里用来占卜的三枚铜钱倒在陆元照掌心之中,“你将星坐正宫,迟早贵极人臣,去松柏县当县官就当作休养生息了。”
陆元照低首,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唇角,“借崔大师吉言了。你这些玄黄之术是和谁学的?”
“朱厌尘教我的,他十二三岁开始修道,还沉迷炼丹,我对他炼的丹药不感兴趣,但觉得他讲的道术很有意思。”德音收起龟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身上抖得更加厉害了。
陆元照瞧她脸红,伸手探过她的额温,果真发烧了,催促着她赶紧回檀楼睡下。
德音这一病,便躺在床上烧了五六日,烧得意识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见侍奉自己汤药的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年大雪纷飞,发高烧的她头偏垂在一人宽厚温暖的肩膀上……
“狐狸哥哥……”德音喃喃道。
捏住瓷勺喂德音喝药的陆元照一怔,她玉白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右手食指,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他心头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