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南疆的神龙雪山。
她穿着温暖的白狐裘、梳着好看的留头与髻鬃,满怀期待地乘车去南疆的伽罗古城。
她想去那座城邂逅身形高大健硕、有着金色长卷发、蓝宝石眼睛的异域少年。
她撩开青蓝色的车帘子,向外张望,白茫茫一片。
一刹那间,山峰上泄下的雪浪离他们的车队越来越近。
车夫卖力吆喝、使劲挥舞手里的长鞭。
可那一层层雪浪汇聚成潮,追赶着她所乘坐的马车。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追上了。
他们和车队失散,车上的食物也不多,第二日便吃完了。
车夫原是崔家的家生子,凭着几分忠诚与良心,留德音坐在并不温暖的车内。
德音裹紧了狐裘、抱膝坐在车内,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睡了过去、又睡醒过来,还是没有等回车夫。
她听到狼的嚎叫声,且叫声越来越密,也离她越来越近。
恐惧驱使她跑下车,她也不知道往哪里跑,那就朝着月亮的方向奔跑。
途中,她看到了被雪掩埋在外的车夫的半截尸体。
狼的嚎叫声也如影随形。
她不能止步不前,饥饿让她体力困乏,她实在是跑不动了,整个人跌坐在雪地上。
狼的嚎叫声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
近到她回首时,能在黑夜之中看到一对对闪烁绿幽幽光芒的眼睛。
那些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楚,她也越来越恐惧,恐惧到两腿发软、站不起身,恐惧到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滑落面颊。
那些雪狼朝她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样子。她看出来这些畜牲想要吃掉自己,因为它们也饿得瘦骨嶙峋。
它们在吞口水。
德音也在吞口水。
它们是饿了。
德音是紧张和害怕。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些尖锐的兽齿切入她的肌肤之下。
未几,却有温热的液体喷洒到她脸上。
狼的嚎叫声变得凄厉哀婉。
德音半睁开她的右眼,一个戴着白狐儿脸面具的剑客杀死了那些雪狼,身形矫健若游龙,剑式也很漂亮。
德音举袖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血,看他收了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喊住了他。
“喂……谢谢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一起走出这座雪山?”
他回首,指着德音身后粗壮高大的松树道:“我无意救你,只是这些狼的嚎叫声吵到了我睡觉,我才跳下树来杀了它们,我现在要换一个地方睡觉了。”
“你可以带我走出这座雪山吗?等我找到了家人,他们会给你很多很多钱的。”德音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包在帕子里,然后将这包金银珠宝举到他面前,“这些先给你,当作答谢你将我从狼口救下的礼物。”
他没有收,盯着她胸前挂的黄灿灿的金麒麟道:“我要你的金麒麟。”因想到自己的未婚妻日日要戴金麒麟的,而这小娘子胸前挂的这只金麒麟憨态可掬,送与自己的未婚妻,她定然欢喜。
德音有一丝犹豫,这是姬玉亲手錾刻送与她的礼物,意义非凡。
“这只金麒麟没有我手里这堆金银珠宝值钱。”
他耸耸肩膀,抱着他的剑大步往前走,不再理会德音。
“喂……我可是个弱女子……你见死不救……算什么英雄好汉……”德音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你与我非亲非故,且男女授受不亲,我已有未婚妻,当为她守身如玉,绝不在外拈花惹草。”他的声色冷如冰霜。
“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赖上你的,我只是想活命。”德音真想翻个白眼,只有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才入得她眼,这人戴着个白狐儿脸面具,没准是用来遮丑的,她才看不上长相丑陋的郎君。
他轻轻摇首,“我不打算离开这座雪山,我在这里猎雪鹰,这几日已经发现了它的踪迹,你跟着我也没用,我现在要去找一个山洞睡觉。”
“你这人也太铁石心肠了。”德音一急,没注意到脚下的雪坑,整个人摔倒在雪地里。
她的右臂脱臼了,靠自己一个人爬不起来。
她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他吼道:“你要不扶我起来的话,我诅咒你未婚妻今夜就发高烧,最好烧坏她的脑子,让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娶个傻媳妇。”
他停住了脚步,回身朝她走来。
还没等她反应,他一把扯起了她的左臂。
她是站起来了,但左臂也脱臼了。
她疼得仰天大哭,“呜呜呜……人家右手脱臼了……呜呜呜……你还弄得人家好好的左手也脱臼了……呜呜呜……”
他不理会她,转身离去。
德音:“你别走,咱们做个伴吧。”
“我已经扶起了你,你再敢诅咒我未婚妻的话,我割掉你的舌头。”他道。
德音哭着跟上他,跑快了,又摔倒在雪地上。
怕他割自己的舌头,又没有其他办法了,德音边哭边喊娘。
“呜呜呜……早知道来南疆会死……呜呜呜……我就乖乖呆在乌衣巷了……”
“你住乌衣巷?是京城的乌衣巷?”他忽然止住脚步,回身问她。
“我住乌衣巷关你什么事,我还住过皇城呢。要不是我爹爹找不到我,我才不用求着你搭救我呢。我崔小九这辈子就没有求过人,这是第一次——”德音委屈起来,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乌衣巷、崔姓、家中行九的姑娘,那一定是她了。
他走回到她身前,蹲下身子,拿绢帕替她认真揩去眼泪鼻涕,动作温柔。
德音气不过,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太硬了,竟然没有瞧清楚他戴了银制的护腕。
“小蠢货!”他摘下了右手的护腕,撩开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让你咬一口,消消气。”
“我下巴也脱臼了……呜呜呜……”德音鼻尖哭得红彤彤的。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用了一股巧劲用力一抬,“你的下巴好了。”又露出那截雪白的手臂到她冻得发紫的唇前。
“你要是好几日都不洗澡,我咬下去多脏啊。”德音带着哭腔道。
“我日日沐浴更衣,我在距山脚东面十里处有一间木屋,等会儿带你去。”他道。
“真的?”德音望着他道。
“真的。”他颌首。
“嗷呜~”德音放心地咬了他手腕一口,凶狠如一头小兽,在他手腕处留下了两排渗血的齿印。
她忽觉自己的额头滚烫异常,眼皮子打架,想要倒头就睡。
“肯定是你骗了我,你有脏病,害得我发烧了。”
他抬手覆在她额上,烧手!
“当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
语气有几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