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星星那天不欢而散,两个人便很少有面对面的时候。
宋凉让人打扫出一个屋子,说如果风潇想离开他的寝殿去别的地方睡,便去别的地方睡。
众人都以为,风潇肯定会借机跑路,却没想到他跑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是祭月山周围的村镇。
仙门内乱,打打杀杀、戾气颇重,人间风雨失调,流民越来越多。
风潇在山脚下支棚施粥,教大家练五禽戏强身健体,遇到资质好的便捡回祭月山收为弟子。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祭月山,风潇不走也不挣扎,宋凉不拦也不约束。
刚过了不到半个月的清闲日子,蜀山派再次来犯,彼时风潇正在后山给他的蓝铃花浇水,宋凉最近攒了许多怨气,正愁无处发泄,即使料想到林靖远只是佯攻,此举必有别的深意,却也懒得多想。
可真是想跳蚤一样令人讨厌。宋凉气冲冲的持剑迎战。
“宋凉你真是让人恶心,竟然好男风,妄想染指潇公子。”
“好男风怎会有你那些小动作恶心,亲手杀死自己门派弟子什么感觉?怎么?展鸿途的亲传弟子影响到你的位子,所以把他在我山头上杀了好名正言顺?”
林靖远握着剑的手一紧,“胡说什么,展业明明是你杀的,你不但背信弃义残杀同门,沟渠污淖还妄图染指天上明月。你说如果潇公子知道你的心思,会不会连杀你都觉得脏了他的手。还是这正是他迟迟不杀你的原因?!”
林靖远凭空化出一张丝绢开始写字,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这就告诉风潇,你的龌龊心思。”
宋凉提剑将那丝绢砍成两半,剑尖直逼林靖远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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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公子,”暮雪晴急匆匆找来的时候,风潇正在给蓝铃花施肥,一派悠然自得。
暮雪晴是他从流民中救上山的弟子之一,遇到她的时候,她刚被父亲卖给妓院,才十四五的年纪,因为拒不进青楼的大门,被老鸨差点打死,风潇看她是个有根骨的女孩子,便收上了山。
她本命叫红烟,风潇觉得这名字风尘味太重,便改名暮雪晴,“风卷残云暮雪晴,红烟洗尽柳条轻”,寓意寒冬已然过去,她的人生将迎来新的生机。
“雪晴,怎么了?”风潇放下水瓢问道。
“那林靖远又攻上来了。”
风潇闻言赶忙回到前庭,宋凉已经提着林靖远的头回山门了,他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宋凉又犯下杀孽,这笔功德债得救多少流民才能为他平掉。
“这是……”风潇看着那滴血的人头,表情愣愣的。
“林靖远的人头。”宋凉将那头一扔,门口窄腰细腿的大黑狗一个飞扑,接了过去,还不待风潇看清,那人头已入狗腹。
风潇怒其不争,刚要提剑,看到宋凉那满怀期待的脸以后,心情瞬间平复下来。
林靖远好歹是一派掌门,每个掌门的元神里都藏着门派许多机密,自不会让自己的尸身轻易落到别人手中。只不过不管是不是林靖远,到底是死了一个无辜之人。
“你是不是恨透了我,杀了你恩人的继承人。”
“你杀人,就是为了让我恨你?”
“对啊,潇公子难得洞察人心一次,却很有天赋嘛。”
“疯子,冥顽不灵。”他苦苦在山下做好事,为他攒功德、为他攒名声,他却这样一剑毁掉他数月的苦心经营。
风潇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宋凉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刚腾上心头的火苗瞬间就熄灭了。
他重重的朝地面甩了一掌,整个祭月山头都晃了三晃。
“掌门怎么了?从未见他情绪如此失控过。”守门的弟子被这股力道震得差点摔倒,与一旁的守卫嘀咕道。
“因为掌门赢惯了,这次碰上个完全不接招的。”
“打到他接招就好了啊,掌门又不是没有这个实力。”
“你不懂,有的事情武力解决不了。”
风潇坐在祭月殿外间,将隔断的帘子拉上,对着窗户纸发呆。
林靖远与他会面的时候,跟他说,很羡慕他能得到师父倾囊相授,如果跟他一样厉害,就不会纵容宋凉这么多年。
那时候,他觉得林靖远可怜、自己很幸运,可以跟着不同的师父修炼不同的武功。
但今天,他突然觉得这份幸运,需要重新审视。
认识宋凉之前,他觉得修炼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乐趣,认识宋凉以后,他的人生显得那么贫瘠而无趣。
来祭月山的这些日子,宋凉带他见识到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让他认识到生命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大课题,修炼并不是全部,仅仅是其中的一环。
他们一起赶集、斗蛐蛐、逛灯会,很像云游的时候,村子里的小孩给他讲的那样。小孩说,他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跟小伙伴一起斗鸡遛狗赶集,而不是坐在学堂里学习。
那时候他不懂,也想象不到,跟他那头发花白的师父斗鸡遛狗,得是什么场景。再加上这些事听上去也没那么好玩,既不能增进法术也不能助他参悟,很快便被他抛到脑后。
可自从上了祭月山,被宋凉强制带着体会了一遭后,确实比想象中好玩的多,原来这些事,要与同龄人一起做,才能感受到其中乐趣。
他的人生之路或许真的缺少了很多东西,白剑的身份虽已被师父极力隐匿着,却还是让他拥有了与常人不一样的人生。
没想到有一天打破这一切、填补他空缺的竟会是一个仇人,是仙门中人人喊打的败类。
他身上寄托着众人的希望,怎么能让站在对立面的败类和自己成为伙伴。
更何况宋凉今天只为了气他一下,便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其实,风潇常常怀疑自己是否足够正义,他被仙门众人推上这个崇高的位置,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真的如此。
他对宋凉总是没办法真正的做到去痛恨他,痛恨到想要杀了他。
他应该恨得,他应该像人们希望的那样,锄奸扶弱、维持仙门秩序,做个对得起自己白剑身份的正义使者。
帷幔并不隔音,宋凉进门哒哒哒的脚步声,将风潇从思绪中抽离。
宋凉看到拉的严严实实的帘子,心里有些气闷,却终究没有掀开,走到水盆前洗了一把脸。
正好到了晚饭时间,门下弟子端来宋凉提前点好的饭菜,大都很清淡,风潇在外云游吃不了重油重盐,更不吃辣。
那辣子是宋凉刚从蜀山下来,在周围的村子吃到的,一吃就爱的不得了,从此吃菜都要有辣子,可自从风潇上山以后,他就很少吃了。
“吃饭了。”宋凉喊了一声。
“不饿。”风潇闷闷道。
宋凉喉咙滚动一圈,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胸口闷了一把邪火。
风潇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见宋凉如此安静,他一时拿不准境况,正想着不如就掀开帘子吃几口也是好的,就听到外面响起了宋凉的脚步声。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宋凉不知端了什么东西脚步匆匆,听着带气,还不待他仔细分辨,青花暗纹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吃饭!”
宋凉不由分说,拉着风潇的胳膊就往外拽,风潇一向是个不爱与人争辩的性子,只好由着他,来到餐桌前,彻底傻了眼。
每一道菜上面都洒满了辣子,红彤彤的,这大概是把宋凉藏的那一缸辣子全用了吧。
“吃。”宋凉拿起筷子将每道菜都拌匀。
“你吃吧,这东西吃的舌头疼,胃也不舒服。”风潇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拒绝。
“我天天陪你吃素,和尚都吃不了那么寡淡,你吃个辣子会怎么?会死人吗?”宋凉不知哪儿来的脾气,怪幼稚的,像村口闹别扭的小朋友。
风潇摸不清门路,又不想与他争吵,他陷在自己‘不够世人想的那般伟大’的心情里已经很头大了,便由着他坐下来,尝了一口辣子白菜。
“咳咳咳。”他本以为白菜会清淡点,却不知道蔬菜最是吸辣,一个辣椒籽进了他喉咙,呛的他咳嗽的不能自已。
宋凉手忙脚乱的递上一杯酸梅汤,风潇喝了一口缓了好久,脸颊上还挂着红晕,额头上还有辣出来的汗珠子。
待这股劲完全过去,风潇看着满桌的饭菜心里叹气,这宋凉是有什么自虐倾向吗?吃这么非人的东西。拿起筷子还要吃第二口,被宋凉拦下,“来人,把这些撤了,换些新的上来。”
“怎么不吃了。”
宋凉看着风潇满脸疑问,一口气哽在喉咙越发的难受,“你能吃?那这些你都吃完。”说罢便转身出了门,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风潇看着满桌无辜的饭菜,只好吩咐人把它们分给能吃辣的弟子。
摘星台上,宋凉坐在软椅里,旁边蹲着那只看门狗,吞了人头的那只,宋凉给它取名穷奇,上古凶兽的名字。
“你这种的都是什么?”宋凉听到有人来,看也不看便知是风潇,这默契不知是什么时候形成的,等发觉过来的时候,已经存在了。
“风铃。”
“风铃?”宋凉不怎么喜欢柔弱的东西,总觉得不够霸气,他喜欢蔷薇喜欢松树,不是刺就是针,总之是能自卫的,而不是毫无攻击力却十分惹眼的风铃。“为什么种这种东西,拔了,我喜欢蔷薇。”
风潇不睬他,看着满地的风铃,心情闷闷的,蓝风铃是暮雪晴提议的,她说在她的家乡蓝风铃代表“无法言说的悲切爱意,让风铃代替我说。”
听了这句话之后,才有的这满山蓝风铃。现听宋凉说要拔了,虽知道他不解其意,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他劝道,“等暖和的风一吹,它们就全都开了,跟小铃铛一样,不过没有铃铛那么吵。”
“你喜欢铃铛,我回头在你榻上挂一圈,把它们舌头都拔了,让你天天看着睡。”
一阵风打着旋儿吹过来,卷起些许落叶和风沙,风潇背对着他,袖角翩飞,像和落叶共舞的蝴蝶。“宋凉,我要下山了。”他突然有点累了,想回到过去云游方外的生活。
宋凉嘴里转着玩的甘藤倏地不动了,“去哪儿?”
“离开这里。”
宋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声音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张,“让你拔个花就要走?你要实在想种,你要实在想种就种呗,我又没拦着你。”
风潇摇摇头,没说什么,却让宋凉心里更加的没底,他一只手攀到他的肩膀,冷着脸,眼睛里却是小心翼翼,“你不杀我了?不除害了?”
风潇抬起头,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忽然就笑了,这几天以来好不容易展露的一个笑,“你很盼着我杀你?那你用那个咒术禁锢着我干嘛?”
“好,我不用咒术,你杀了我。”
风潇被他抓着一只手比在脖颈上,心里忽然腾起一丝丝烦躁,“别闹了,我明天早晨就走了。”
“你还没为仙门声张完正义就要走?你不是大家推崇的道德模范、神兵降世、救苦救难的天王老爷吗?不杀了我就走?”
风潇抽回自己的手,难得的拔高了音调,“你怎么这么希望我杀了你,好啊好啊我成全你。”他聚集法术在掌心,看着宋凉的脸停顿了一下,然后咬咬牙,下定决心似的一巴掌挥出去。
宋凉果然没有使用咒术,但风潇这一掌却也着实没发什么力,只不过把他打退三步而已。
“你怎么没杀我?”宋凉蹬鼻子上脸的凑上去,“下不了手吗?”
“你疯了,这么希望别人杀你。”
“你是不是对我下不了手?你是不是不舍得?”
风潇让他说的好烦躁,“混说什么,我为什么要不舍得?你是仙门败类,有什么不舍得的。”
“那你怎么不动手?”宋凉再次抓起他的手,“风潇,你是不是……”
风潇被他拽着胳膊,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那双干净的星眸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冒着精光,看得他一时心虚一时焦躁,“是什么,我没杀过人,不愿为你破例。”
风潇扯回自己的胳膊往屋里走,他觉得自己追出来是一个非常傻气的行为,他有些后悔了。
“风潇,那个不是咒术,是一种蛊,它的名字叫痴情蛊。”宋凉在身后喊道。
文笔好差啊哎,没有表达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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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