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一夜,想着第二天怎么说的杨寻哑口无言。
次日一早便瞪着两只熊猫眼敲响了杨寻的门。
“潇公子早啊。”杨寻已经开始吃早饭了,见我来,抬头打了个招呼 。
“早。”
“吃点,”杨寻指指对面的座位,我大喇喇的坐下,他却不再像上次那样脸色变来变去,还一派淡定的递给我一个肉包。
他这个胸有成竹的架势,是摸准了我什么路数。
“我昨晚说的事,杨掌门考虑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还宋凉一个清白。”我双臂舒展,夹菜的手也松松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一片淡然。却浑然不觉,从头到尾自己都在垂着眸子说话,都不敢正视对方。
杨寻才是真实的不紧张也不卡壳,他洋洋洒洒甚至夹杂私货的撂出一段话。
“前掌门做下的祸事,为什么要让现在的门派来承担?
你让我们承认自己的罪行,帮宋凉恢复清誉。就算我们帮他恢复了过去的清誉又怎样,他后来造下的那些杀孽可是实实在在的,他对你所施的暴行也是实实在在的。
我倒是十分佩服这个宋凉,明明之前那样虐待你,现在抹了你的记忆,就把你驯养的这样为他说话。
宋凉的驭人之术,我等学十年也学不来啊。”
昨晚本来酝酿了许多话来与他搏击。可他提起宋凉的时候表情带着轻蔑,用词又这么刺耳,那些要说出口的话全哽在了我的喉咙眼里。
他看出了宋凉在我心中的份量,他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七寸在哪儿,所以总是能出其不意、一击即中。
我心口蹭蹭冒火,却不知从哪儿下嘴反驳,只知道被他的话堵得满腔都是气,一秒都憋不住,马上就要原地爆炸。
但我不能爆炸,我得冷静,昨晚怎么劝诫自己来着?不管这杨寻如何巧嘴灵舌,都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要强调事情的本质。
我定了定神,说道:“杨寻,任你说破天,我只认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们蜀山派做的祸事,不应该由宋凉来背。”
杨寻一派无奈道,“潇公子,我怎么说不通你?蜀山派做下的错事我们认,但你要如何追究呢?
前掌门已经仙去,你公开了,除了蜀山后辈帮前人背这个锅,你还能得到什么,宋凉后来的行为就算给他洗白一百次,也没有用,蜀山的后辈还被你拉下了水。”
“照掌门这么说,这里面我什么也没做,只要我公开一个事实,我就成了那个有错的人?我成了害蜀山后人背负恶名的人?”
杨寻手一摊,“潇公子可以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我气急了,却偏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我只知道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是宋凉的错,他得认,不该是他的错,一万个道理压过来都没用。
“我虽然毫无内力又无法术,灵巧机关却多的是。那日密室里,我看书简的时候,知道书简一带到外面就会灰飞烟灭,所以用别的器具将它拓印下来。今天我就要将它再拓印几百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向稳重亲和的杨寻,终于被我说急了,他手一拍桌子,窜起三丈高,“我看你是油盐不进!”
他急了,我反而淡定下来,原来胸有成竹看别人陷在情绪里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是这样的爽快、这样的气定神闲,“我平日里饮食清淡,油盐确实是不吃的。”
我已攒了千百句话,今天定要将这杨寻气的抓耳挠腮、七窍生烟,让他尝尝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的感觉。
只可惜,我又错了……
杨寻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我囚禁在暗室。
绕来绕去,我还是太正人君子了,以为我气了人家,人家被我气回来,大家就算扯平了。万万想不到还有这样直截了当、混不要脸、偏偏我又一点没办法的手段。
哎,做个好人,真是寸步难行啊,虽然我这个好人是被自己智慧局限住的好人……
今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个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贱人也是需要些天赋的。
看着四周密不透风的围墙,我有些哭笑不得,我这是进入了什么怪圈?在祭月山被囚禁,现在又被囚禁,我这一辈子就是被囚禁的命。
只是这次囚禁多一天一秒也耐不住,突然好想见到宋凉,越快越好。
从祭月山下来到现在,宋凉给的护身符从来没用过,却一直给我很强的安全感。说起来,这护身符还是他强制挂在我脖子上的。
他早就知道有一天,我会从祭月山偷跑出来,连后路都给我准备好了。
“只要捏爆护身符,千山万水、我总会赶去救你。”想起他呢喃的说这句话的样子,尖尖的下巴颏搁在我的肩窝里,酥酥麻麻的痒。那时候我却只想着,逃离祭月山寻找一切谜团的真相。
在这高不见顶的深井里,护身符成为我唯一的慰藉和光亮。
杨寻太会折磨人了,一般人哪儿想得出把人囚在深井里这一招?
被杨寻囚禁了半个多月,心气儿一日比一日低迷,但我不想把宋凉招来,把他招来,徒生杀孽。
我得自己出去,爬也要爬回去。
这半个月我并不是坐吃等死,日日夜夜我都在干着一件事,用发簪扣石头。
这口井的墙壁是石头和着黏土垒成的,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天抠出一块石头来,特别想宋凉的时候,手下有劲,能抠出两块。
半个月过去,这些坑洞已经足够我攀爬到井口。
多日不见日光,太阳底下、万物皆美。
只是我来不及体验重获自由的喜悦,便披着隐身衣匆匆下了山。
这一走又走了小半个月,当凡人真是困难挺多的,又不能飞、又要吃饭喝水,困了还需睡觉,还要防着野兽袭击。
爬到祭月山的时候,整座山都静的不可思议,按理说,山脚下就有岗哨,我一出现在祭月山的视野内,就会有人来迎我,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都不晓得攀上山顶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摸样。反正我现在衣衫破破烂烂,虽然在山脚下的泉水里洗了个澡,但头发没有梳子梳顺,披头散发,嘴巴也干的起皮。
宋凉见了我大抵会认不出来。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派里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祭月派什么时候守卫这么松弛了?除非,宋凉早就知道我上山了,他此时此刻正猫在哪儿看我笑话呢!
我摸索到自己屋里,希望能看到暮雪在这里帮我守屋子,推门进去,暮雪不在,房间却十分的干净有活气,不像很长时间没住人的样子。
“你还知道回来。”
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脊背一麻,先是惊骇,后来意识到是宋凉,又化作酥酥软软的思念。
我回过身凭着感觉抱过去,他身形有些僵硬,显然对我的反应措手不及。
“宋凉。”
“嗯。”
“宋凉。”
“嗯。”
“宋凉宋凉。”
“多日不见,你怎么变成鹦鹉……”
最后一个字被我吞入腹中,我卷着他的唇舌,像久逢甘霖的枯枝、汲取到温暖的夜路旅人。“我好想你。”攀到他的耳垂边,温热的气息撩拨的他耳朵通红,我看到他喉咙滚动,他也是想我的。
在历经波折之后,这种感情上纯粹的回应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我熨帖。
人总要有另一个人真心地、诚心的爱着他,才会在历经黑暗之后,依然能对这个世界重新燃起希望。
“门派怎么这么安静?我还以为我回来会有轿子把我抬上来,结果是我自己爬了三天的山。”
“蜀山派也有轿子?”
“看来这些天我过得怎么样,你都知道。”我转过身,佯装委屈。
“我不知道,护身符只能告诉我你在哪儿,有没有危险,没办法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
我掏出护身符,看看它,又看看宋凉,宋凉长眉若蹙,又是生气又是责怪,更多的是无奈和纵容,我又找回了从前在祭月山那样被人无限宠溺的感觉,“那我路上吃那么多苦,你都看不到吗?”
“你逃出山不就是为了要自由要真相,倘若我突然现身,指不定你会以为在我的圈里没走出去呢。”
我笑笑,他果然了解我。
“这趟下山怎么样?有什么收获?你是更爱我,还是……”宋凉握住我的手腕反手将我抵在墙上,却没有任何旖旎的气氛,他的脸很冷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正经。他的眼神,带着探究。
“这趟下山,我终于确定你果然是个可以共度余生的良人。”
宋凉看向我的眼睛里荡起一丝波澜,连眉毛都不自觉的挑了起来。
“你是不是盼望着我说你手足相残、背叛师门,十恶不赦,我再也不要爱你了啊?
让你失望了,我闯进密室,没有相信任何人嘴巴里的你,我亲眼看到了你的过去。
宋凉,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看着他眸子里渐渐融化的寒冰,我皱皱鼻子,发现了一件事,“唉?宋凉你最近是新学了什么功法吗?怎么感觉你比以前上升了不止一个境界,这下在仙门更无敌手了。”
宋凉眼睛里的波澜乍止,他表情怪怪的,一副吞吞吐吐的死样子。
“你的过去本君亲自验证了没问题,但是宋凉,我上祭月山被你欺负的那段日子,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