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并不是它的时间长,而是它实在悲烈而曲折,化成文字,不管用词如何浓墨重彩,在事实面前都显得太过云淡风轻。
你瞧,书页上不过寥寥数笔,就写尽了别人坎坷的一生,故事书本身就是一个极凄凉的存在。
那时候,风潇初出茅庐,心思像一枚刚破壳的雏鸡,本领却像从天而降的天神,这样的配置注定了他不会一帆风顺。
蜀山派凭着自己的江湖地位和教养风潇的身份,避重就轻、添油加醋的把宋凉的罪过描画了一遍。
风潇的师父展鸿途已经过世,林靖远接任掌门的时候才十八岁,现在刚二十四就已经白发重生,为了能担起掌门的重任,他也算披肝沥血。
风潇看着林靖远写尽沧桑的脸庞,又感恩蜀山派的教养之恩,已经在心里对宋凉钉下一个极差的印象。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便接受了委托,前去祭月山绞杀宋凉。
带风潇云游的师父并没有入世的想法,徒弟要插手红尘事,他便继续自己的旅途,临走扔给他一句话“切勿偏听偏信,过钢则易折。”
风潇庄重的接受师父教诲,三拜之后,转身就把这句话给忘了。
接受委托上祭月山除害的时候,宋凉已经在仙门名声大燥。林靖远因为在除玄门的战役中功绩斐然,所以话语权很大。他一呼百应,很快宋凉就在仙门之中成为那个千夫所指的败类。
撇去恶名不谈,其实祭月山的风光是独一份的好。
它有两座山峰,一座山峰巍峨高耸看不到顶,常年白雪皑皑,像民间夏日爱吃的酥山,一点点将融未融的冰雪挂在山头。
另一座山峰并不高,四季变化如常,寄月派就居住在这个山头上。
风潇来到矮峰的山脚,一汪清泉蜿蜒而下,两边是星星点点的野花,衬得那泉水清澈可爱。
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看到水面上倒映着他脏兮兮的脸,便想着梳洗打扮一番,总不能灰头土脸的去对敌。
泉水清冽甘甜,梳洗完之后,他兴致大好,采了一朵蓝色的小花插到鬓边,对着泉水左右照照,被自己的模样逗笑了。
“好看。”
头顶冷不丁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他抬头,对面矮松上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他不知在那儿多久了,无声无息的。
矮松羸弱,枝条很细,少年身形虽清瘦,却也承担不来他的重量。
“你是谁家的孩子,那树枝经不起你的重量,还是快些下来吧。”
少年剑眉星眸,一笑嘴边便漾起一对梨涡,“你瞧着也不大,作何老气横秋的喊别人孩子。”
风潇有些语塞,他跟着师父云游,师父都是这样喊那些年轻人的,他却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年轻人。
少年瞧他这副呆呆的模样有些好笑。
风潇有一副好皮囊,肤色白皙、头发黑亮、五官规整,一看就是个五好青年的模样,倒是鬓边那朵野花给他增了几分趣味。“你上祭月山来干嘛?”
“我来找宋凉决战,他危害仙门,我授命来除他。”
少年轻轻一笑,声音清澈明亮,让人听着心情都变得轻快起来。他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派了一个呆子来。”然后声音朗朗的冲他喊,“你走错路了,祭月派在这个山头,那宋凉却常年居住在那座高峰上,他在练一门新式功法,叫匆敏功,必须得在气候寒冷的地方练。”
“匆敏功?我怎么没听说这套功法?”风潇痴迷各种武学仙法,他涉略的不能说整个仙门无可匹敌,江湖上能叫得出名号的,都有练过。
“嗨,你没听过正常,这个匆敏功啊,来去匆匆动作机敏,讲究的就是一个速度,雪山寒冷,如果能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正常施展功法,到了山下他得多无敌。不过这个功法却有一个天敌,只是知道的人少。”
“还望公子赐教,是什么天敌?”风潇谦虚好学,只要别人比他强,他都会恭敬求教。
“那个功法叫岱恣功,岱,山也,像山一样沉稳。我看你是练这个功法的好材料,只要你学会这套绝学,绝对能把那宋凉击败。”少年从怀里掏出一颗梨子,一口下去,汁水横流。
风潇思忖半晌,“我先去那山峰上跟他对几招,如果不敌,再来找公子请教。”
风潇心说,这祭月山虽然住着一个邪派,但周围处处是能人,什么匆敏功、岱恣功,他听都没听过,看来他的修炼之路还远得很。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靛青的手帕递给少年,“谢谢公子,这块帕子给你擦手。”
少年接过帕子,嗤笑一声,将手胡乱在帕子里滚过一遭,“谢了,我在这儿等你,祝你一路顺风。”
风潇拜别少年,往高峰上攀去,少年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在高峰上都能运用自如的功法在山脚下自然没有敌手。因为仙门的仙法随着高度增加是会逐渐失效的,不然人人都能飞到天上去了。
所以爬到高峰十之七八的时候,他几乎是靠着一双手和一双腿,愣生生攀上去的。
这宋凉可真厉害,怪不得仙门没有敌手,就冲他一把天赋,还这般刻苦的劲头,也是应该傲视群雄。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风潇却懵了,这山头只有几丈大小,通览无余,没有半个人影。
他不信邪的上去转了几圈,确实没有人在这行走或者生活的迹象,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骗了。
匆敏功,聪明功,岱恣功,呆子功。他不但被骗了,还被骂了。
风潇气冲冲的跑到山下,这一气倒让他速度大增,来到山泉边,想要找那少年算账,哪儿还见人影?
他闷闷不乐的用山泉净了净手,有一种由心而生的挫败感。
“嗨,你见着那宋凉了吗?”那少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嘴巴里吊着一根草,手指捻的草打转,看起来混不吝的。
风潇回头,所有的愤怒瞬间找到了发泄口,“你这小孩,骗的我好生辛苦。”
“小孩儿?我十八,你几岁。”
风潇哑了口舌,他也是十八,却想在年龄上压他一头,便道,“我十九,不偏不倚大你一岁。”
少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虚,“你这老道,竟敢花言巧语欺瞒别人。”
风潇从未撒过谎,让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心虚,“我也不算欺瞒,或许我生辰比你大呢。”
少年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个呆子。”
风潇满脸通红,“你是个骗子,那高峰上根本没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算了算了,看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好心告诉你实话好了。宋凉就在这座矮山头上,但你没有令牌,连宋凉的面儿都见不着。你总不至于为了杀一个宋凉,把看门的全都杀了吧?那个祭月派也不见得全是坏人。”少年凑近他,鼻子几乎快要挨到风潇的鼻子,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就如那蜀山派也不见得全是好人。”
“你休得胡言,蜀山掌门品行高洁、为天下仙门表率。”
“哦?你跟蜀山掌门很熟?”
风潇窜高的气焰攸的降低了,“不熟,但蜀山派前掌门是我师父,那是一个顶顶好的人。”
“你跟他都不熟,就因为前掌门好就判定他也是个好人?”
“蜀山新掌门威望颇高,众仙门都拥戴他,他怎会不是一个好人?”
“那要是万一,整个仙门都是坏人呢?”
“妄言!怎么会整个仙门都是坏人?你要是以坏人的标准来定好坏,那倒是整个仙门都是坏人。”
“就算他们本身不坏,可若他们拥护了坏人,可不就是帮凶?”
“你……”风潇不善口舌之争,让他哽的说不出话来,“我不跟你多言,我上山找宋凉去。”
少年却不愿放他走,跑到他前面,“你刚刚说你比我大,那我叫喊你一声哥哥了,好哥哥,我刚刚绊了一跤,摔了腿,能不能劳烦你背我回山?”
“你住在山上?你是祭月派的人?”
“算是吧,但我可不是个坏人,我是个大大的好人,我还可以带你去见宋凉。只要你……”少年放慢脚步,待风潇走到他前面,攸的一下窜到他背上,“只要哥哥背我,我便带你去见宋凉。”
“你……”风潇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聊的人,一时拿他没办法,只好背着。
这少年看着身型轻巧,背着却着实有份量,而且他极不老实,一会儿揪他头发,一会儿扒拉路边的树叶。
风潇只得一次一次的将他往上颠,好背的牢一些。偏偏那少年,故意不让他安生,将自己的裤管从靴子里抽出来,叫嚷道,“我的腿肿了,胀的疼。”
风潇右手摸上那结实有力的小腿,哪里肿了,但确实灼热的吓人。“我给你用冰手帕敷一敷?”
“好。”
风潇将他放下,掏出帕子,用法术降温,给他扎在小腿上,“好些了吗?”
“好些了,”少年双手撑着地,修长的腿支在前面,模样俏皮,“你出个门,带了多少帕子?”
“三块,外出云游,住处不定,带些帕子又能擦脸又能简单铺个枕头。”
少年撇撇嘴,“你跟宋凉决斗,如果他败了,你会杀了他吗?”
这可把风潇给问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或许会吧,但如果他答应不再为祸人间,我也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接下来的路走的很顺利,那少年没闹什么妖。攀到山顶,果然有许多守卫看着门,他刚要将少年放下来,少年却扒的更紧了,“我腿疼的厉害,一步路都走不了。”
“掌门。”其中一个侍卫远远的认出了他,其他人听闻齐声道,“掌门。”
“掌门?你就是宋凉?!”风潇又惊又气,“你又戏耍我。”
宋凉从他背上跳下来,“我哪里戏耍你了?你又从未问过我名字。”
“你……”风潇再一次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好哥哥,赶了一天的路辛苦了,先进来吃点东西吧。”宋凉不容他多言,一瘸一拐的拉着他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