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可哭哭停停,睡睡醒醒,意识濒临崩溃,不知道下一次折磨在什么时间,又在多久之后。
但她大概估计了一下,到了后期,她每次哭泣与上次间隔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甚至有一次,可能只有一分钟,张亦可都没能等自己困到重新睡着就被迫开始哭。
好在那次之后,丁丹和下班了。
张亦可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以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即便知道下一个过来的人是钱玉溪,也依旧对她怀有强烈戒备,但还是闭上眼睛安详得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好长好长的觉。
将醒未醒之际,张亦可听到自己耳边有钱玉溪的声音。她在讲那个兔子和猎人的故事。
之后门声响,张亦可被那声音惊醒,睁开眼睛就看到表情绷着、动作小心翼翼的张一。
两人对视,张一尴尬笑笑,“吵醒你了?”
张亦可想说不是,但没办法开口。恰好肚子在这时“咕”地叫了一声。
张一:“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冲奶粉。”
尴尬氛围顷刻间消散,荡然无存。
一下午的时间都静谧安然,轻松舒适。
直到十点半,张亦可听到张一讲故事,心中悲凉不已,只能祈求今天丁丹和不要再摸鱼,又或者,别再坚持一整夜都摸鱼。
她受不住。
再这么下去,张亦可感觉自己早晚要变成一个精神衰弱的残次品,最后无可奈何地面临被回收的命运。
但她的祈求不起作用,张亦可又一次经历了那样崩溃的一夜。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一周时间悄然而逝。
张亦可开始经历需要自生自灭的周六周日。
总体来说,这情况和上周没什么太大的不同。而且,因为张亦可现在的意识回来了,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黑暗和响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有饥饿和脱水让人难以忍受。
张亦可说服自己睡觉,希望能够在梦中度过尽可能多的时间。
但这些被一道声音打断——
“叮铃铃铃——”
张亦可霍然睁开眼睛,心中立时清明,大概能判断出来,这是张一在打电话。
可她注定接不到,也不可能去接。
于是张亦可一次次努力入睡,又一次次被吵醒。
最终筋疲力竭,烦躁不已。
她知道张一是好意,但因为她的电话,自己好不容易睡过去却被吵醒,心身俱疲,饥饿难耐。
张亦可没办法不怨愤。
她突然在这里体会到这种“为了你好”的痛苦,但是毫无办法。
好在晚上的时候张一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张亦可得以好好睡觉。
之后的日子一直这样循环。
两个星期后,第一个月结束。
星期三那天,张亦可从梦中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全身骨架变得坚硬许多,她试着用手撑在摇篮边缘,然后猛一用力,从上面跳了下来,自如地在房间内行走。
墙壁上面悬挂着钟表,张亦可看一眼,时针指在数字“3”的位置,外面阳光明媚。
张亦可于是知道,现在是下午三点。
门锁轻响,张亦可本能看向大门,那里却并无异样,反而是身后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响,“睡醒了?”
是张一。
张亦可转身,看到张一从卧室出来,手中拿着一条毛毯。她试着开口,发现果然也是可以发出声音的,“对,睡醒了。”
张一走近前,蹲下.身体,要抱张亦可。
张亦可本能想闪躲,生生忍住,任由张一把她抱起来。
张一抱着她一边走一边说:“你长大了一些,摇篮就显得有些小了,不能再躺了,以后就睡在这张儿童床上吧。”
她把张亦可放在儿童床上,接着把毛毯也放上去,“我感觉天气还是有些冷,这个毛毯你也记着盖吧,着凉就不好了。”
她话语中全是关切,张亦可不禁汗颜,因为自己之前每次在她打电话来而心生烦躁。
“好的。”张亦可说:“谢谢。”
张一一怔,怪异地看着张亦可,片刻后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仿佛突然顿悟了什么一般。
张亦可蓦然懂了,抬脸看她,然后在她右脸颊亲了一下。
张一立刻又变得开心,抱住张亦可,声音软软地说:“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就不喜欢我了呢。”
张亦可摇摇头,在她耳侧说:“没有的。”
她会因为张一在休息日打来的电话心生烦躁是正常现象,她因为张一表达出来的真诚善意而对她一直有好感也是正常现象。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能够成长到三岁,张亦可已经比之前拥有了许多自由,她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摇篮之中无法动弹的弱势者,她现在有了很多选择。
至少在吃饭这方面,她已经不再需要别人喂,也不是每天都只能喝奶。
但是显然,张一在吃食这方面,无比能对付。
刚换班那时候,她吃鸡蛋,给张亦可喝奶。到了晚上,她吃泡面,给张亦可喝奶。
张亦可在心里回忆了自己在现实的生活,对上了。
她完全能够理解张一的做法,于是安生喝奶,不作妖不惹事,不给张一添麻烦。
但喝了一个月的奶,张亦可是真的很烦,尤其这种奶还散发着特有的奶腥气。
起初张亦可还可以很好地控制和安慰自己,直到晚上,张一的泡面香味传出来,张亦可再也受不了了,一点都受不了。
她眼巴巴地盯着张一的泡面看,吞了好几次口水,在张一问她怎么了之前,说出自己想法:“我也有点想吃这个,可以吗?”
张一愣了愣,去厨房拿出一副碗筷,给张亦可挑出来一筷子,张亦可飞快就吃完了,心里感动兴奋地直想哭。
泡面也太好吃了吧!
张亦可可怜兮兮地问张一:“我没吃够,可以给我也……做一碗吗?”
张一人有些懵,但张亦可眼中的向往太过分明,她没办法拒绝,就给她也泡了一碗,然后慢慢地吃自己的面,又对张亦可说:“你先喝点奶,不然胃可能会不舒服。”
张亦可立刻摇头。
吃过了泡面,谁还愿意喝那个都快喝吐了的奶啊!
张亦可才不干,说:“我喝点热水也可以。”
张一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了,沉默许久,她问:“你真的是三岁吗?”
三岁的孩子,能知道这些吗?
张亦可认真地点了点头,还为了固化形象,伸出三根手指,傻傻地说:“我三岁啦!”
于是张一就信了。
虽然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但张亦可还是有些无言和不知道怎么说。
泡面香味飘荡在整个房间,张亦可吃得心神舒畅,满足极了。
夜里十点半,张亦可已经做好准备,听张一讲那个兔子和猎人的故事,谁知这次张一始终没讲。
张亦可犹豫再三,不怎么明显地提醒:“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张一迷惑:“什么?”
张亦可想了想,决定隐晦地暗示,说:“我有些困了,想睡觉。”
张一:“那就去睡吧,我陪着你呢,不要害怕。”
她完全没有一丁点回忆起来的意思,张亦可索性直说:“有睡前故事可以听吗?”
“没有,哪有什么睡前故事,我们小时候都没有这种东西。”张一笑着说,然后无奈地看着张亦可,“你要是困了就快去睡,别想着睡前故事了,没有的啊。我等会儿给你拍拍背,比睡前故事还要舒服呢。”
张亦可不死心,“真的没有吗?”
张一肯定,“没有啊。”她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有呢?”
张亦可又说得清楚明白了一些,“之前那个兔子和猎人的故事呢?你们不是都会给我讲这个故事吗?”
张一自然应答:“但那个不是睡前故事呀。”
张亦可莫名有些紧张,问:“那算什么?”
张一:“就是一个故事,什么都不算。”
“好吧。”张亦可妥协,又问:“这个故事不讲了吗?”
张一摇摇头,“不讲了。”
为什么不讲了?
张亦可不明白,又不好明说,于是问:“我想听,你可以给我讲吗?”
“好……”张一脸上是无奈的笑,说出口的话也明显是要同意的意思,可是她随即就突然顿住,改了口,“不可以哦。”
与此同时,张亦可清楚地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黄色光线。
心里明白了是为什么,张亦可没再多说,躺到儿童床上,闭上眼睛。
张一轻轻地给她拍背,用这种方式哄睡。
张亦可竟然也真的睡着了,睡得很是安逸舒服。
可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并不是自然睡醒,而是因为脑海中接受到了那个“要哭”的信号。
“……”
又来。张亦可无语。
但依旧是没有任何办法,张亦可只好大哭出声来,然后接受丁丹和哄她。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张亦可被哄好,重新闭上眼睛。
可是很快,她突然又睁开,眼睛眨了眨,从床上坐起身来,蹦来蹦去的,时不时到达床的边缘,看着像是随时就会摔下来。
丁丹和把纸壳子手机放到床头,紧张地看着她,手臂圈在她周围护住。
张亦可蹦得不亦乐乎,然后一个不注意,非常、极其、特别偶然地把那个纸壳子抓了过来,双手紧握住,好奇地盯着不停看。
丁丹和警铃大作,伸手就要把纸壳子拿回来。
张亦可就是不放手。
两人拉扯之间,纸壳子被拽断。
丁丹和整个人僵住,眼神瞬间失去光彩,暗淡下去。
张亦可把剩下的那部分纸壳子塞回她手中,打了个哈欠,四仰八叉地躺回去。
终于能好好睡觉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