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一路上低着头心事重重的往前走,等到了县衙却发现门口一片宁静。
穆岁这事在东市闹得大,几乎每个摆摊的摊主和住在附近的居民都听说有个卖木雕的摊贩害死了一个小孩。按说一个偏远的小镇闹出人命的案子,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可县衙门口就是安安静静的,没有聚集的看热闹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行人亦是面色平静。穆岁这桩事,到了县衙这边,宛如将一粒小石子投入湖水,毫无水花。
这不应该阿!
虎毒尚不食子,谋害孩童这样的恶性案件,便是放在京中,也会被众人唾骂,引起不小的轰动。
可在这偏远县城,怎会一点声息都没有?
沈棠不自觉皱起了眉,她直觉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可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处局外的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脑中乱糟糟的,许多线团在一起就是理不清。正在此时,她脚下一痛,低头去看才发现是自己不留神踢到了门口的石狮子。
心思都放在别处,沈棠这一脚是实打实用了全力踢过去的。先是脚趾蔓延开强烈的痛意,继而那痛一路向上游走,连着心口都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沈棠被痛的直不起身,索性一瘸一拐的走到对面街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待脚痛缓和了些后,方才用手支着下巴,继续苦思冥想起来。
“滚滚滚!你个小病秧子少缠着我!”
尖利刺耳的叫声打断了沈棠的一团乱麻的思绪。
县衙门口,就在街鼓的旁边,一男子正对着脚边的男孩大声呵斥。那男子高高瘦瘦的像细长的竹竿,立在在那十分的醒目。
被他呵斥的男孩坐在地上,身形瘦弱,面色也是不正常的白。他身上的衣服看着虽新却并不合身,肩膀袖口都大出不少。头顶扎的揪揪不知是怎么扎的,大部分头发都掉了下来,只剩下一小缕还在头顶。散落下来的头发乱糟糟的垂着脑后,那头发瞧着像枯草似的胡乱炸开。他的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黑,正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瘦高男子。
无论瘦高男子如何叫骂,他的右手始终紧紧拽着对方的裤脚,毫不在意身上的新衣服为此沾满了土,已经变得灰扑扑的。
瘦高男子叫骂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难听,还时不时的伸脚去踹那小男孩。就等着对方受不住,快点松手。
谁知那男孩像是木头人,瘦高男子的打骂落在他身后毫无反应。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全程只知道紧紧攥着对方的裤脚。
瘦高男子叫骂了足足有一刻钟,见始终没用,这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他阴沉看着脚边的男孩,冷哼一声,抬脚拖着那男孩就那么朝前走了起来。
男孩毫无防备的被拖倒在地,沙石隔着衣服磨的身体发痛,脸上也蹭出了几条血道。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死死攥着那男子的裤腿,咬紧牙关一声痛都没喊。
瘦高男子打的注意就是等那男孩受不住痛了,自己撒手。谁知他那么倔,宁可忍痛也不愿意撒手。
瘦高男子心中十分烦躁,觉得这男孩就是个甩不掉的麻烦。他低头对上对方黑黑黢黢的眸子,心下愈发恼火。再抬腿时,步子越迈越大,存心故意折腾那小孩。
在犟也不过是个小孩。他还能被个小孩治住不成!
瘦高男子心中这样想着,就等那男孩受不住了自己放手。
走了没几步,脚下一轻。他心中泛起得意,这小孩终于受不住主动撒手了。
等他低头去看,嘴角的笑还没扬起就又落了下去。
终于撒手了的男孩正躺在地上,眼睛上翻露出的全是眼白,四肢不住的抽搐,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瘟神竟是发病了。
瘦高男子连连后退两步,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退到一半,他眼珠一转意识到这是个离开的好时机,当即抬脚大步离去,留那发病的男孩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而那男孩抽搐了一会后,突然就没动静了。
小小一团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不知生死。
他的左手无力的摊开,掉出一个木雕小鱼。那小鱼雕的活灵活现,明明是木雕,咋一看还以为真有一尾小鱼掉了出来。
沈棠看到那木雕小鱼,腾的站起了身,眸中难掩震惊。
那是穆岁摊上的木雕。
早在瘦高男子呵斥那男孩时,穆岁心中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瘦高男子和病弱的男孩,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像那瓜果摊主口中说的那二人。
早上到穆岁摊上找事的那两个人。
可那男孩明明咽气了,不然也不会传出穆岁害死了人的说法。
沈棠使劲摇头,将这荒诞的想法从脑中晃出。
直到她看到那男孩手中掉落的木雕小鱼,心下当即确定了之前的猜想。
这二人的确是去穆岁摊上闹事的那二人。
虽然她心中仍充满了疑虑,不解为何众人口中已经“死去”的男孩又活生生的出现在县衙门口。
但受害者死而复生,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只有人还活着,那事情就变简单了许多。
沈棠顿时觉得拨云见日,眼前的云雾一层层散去,她看到了救穆岁出来的曙光。
想通这一切后,她脚步轻快的朝那男孩走去。
“请问你有看到一个书生吗?”
谢云起身刚想跟上沈棠,却被人拦了下来。
拦他的是位年过三十的妇人。那妇人素面荆钗,上身穿蓝色的短袄,下身是同色的璇裙。
她拦下谢云后,并不去瞧对方面上的神色,而是自顾自的边比划边问道:“他大概这么高,瞧着文文弱弱的。”
那妇人说罢,想了想又不抱希望的舔了句:“他姓方,单名一个煦。”
谢云本不想理会这妇人,垂着眼就要绕过她离开,却在听到那个名字后停在了原地。
姓方……又是个书生。他隐约记得赵瑛迷恋的那个穷书生,也是姓方。
谢云不过眨眼间,心中便有了决策。他一改方才冷漠的态度,热心的追问道:“他怎么了,能具体说说吗?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好好好。”那妇人连连应声,泪眼迷蒙的眸中盛满了感激。
自儿子失踪后,方氏问了一路。从东市到书院再到县衙门口,她见人就问,但遇到的人不是冷漠的摇头,就是不耐烦的挥手赶人。只有面前这位面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说愿意帮她。
方氏心中着急,顾不上多想,当即一股脑的将她家里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家中有二子,大儿子在书院教书,小儿子还小,正是顽皮的年纪。煦哥疼他弟弟,常常去东市一家木雕摊子上买木雕给他弟弟玩。今早他又去那边买木雕,往日里至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今日却迟迟未等到他归家。”
“我一直等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都没回来,我就知道他出事了。他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定会赶回来吃午饭。今日不过去买个普通的木雕,却迟迟不归家,连午饭都不回来吃,他一定是出事了。”
“我急忙赶去东市找他,却听人说那买木雕的摊主出事了,闹出了人命进了县衙。这天杀的摊贩,他自己胡闹出事也就罢了,做什么连累我家煦哥。我当即就跑到县衙这边来问,却什么都没问到。我又怕他是去了书院,在那边遇到了什么事被绊住,可在书院问了一圈,还是没有她的音信。无奈之下,我只能再到县衙这边来碰碰运气。”
“我问了一路,能问的地方都跑过了。可……都没用阿……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就这么消失了呢。”
那妇人说到后面,话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哽咽。但她强忍着,并没有叫眼角的泪水落下来,而是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谢云,眼眸中充满了希翼。
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许这草被风一吹就断了,最后还是一场空欢喜。可她此刻脑中乱糟糟的。只想牢牢地抓紧面前能抓住的一切,尽早找到她的儿子。
“令郎是在买木雕的时候出的事,或许同那卖木雕的摊主在一起。”谢云沉思一会,分析道。
“你这样挨个的问也不是办法。这样吧,你不妨留个地址给我。若我有了令郎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遣人去报信。你待在家里等信就好。”
“这……这如何使得……”
“正巧我正在找那木雕摊主,令郎的事若是同那摊主有关,我或许能一道找到他,并不费什么功夫。若是无关,他这会也许早回家了。你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不如先回家去,也许令郎正在家中等你呢。”
方氏被他一番话说服,留下自己地址后,步履匆匆的离去了。
这公子说得对,也许煦哥已经回家了。
她得赶紧回去瞧瞧。
待那妇人走远后,谢云没忍住笑了一声。
姓方,又是个书生,还正好失踪了。
这姓穆的小子还真是好运。
他冷哼一声,抬脚离去。
若不是看在沈棠的面子上,她才不会费心去救那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