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鹿城储水系统也变得有些生机了。
时间来到了凌晨,鹿城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连夜熬出的药,给病人喝上之后没过多久就开始吐血,起初三人以为这是病情好转的征兆,后来看到病人直直的倒在地上就发现不对,连忙制止了继续喂药的人。
本就凌乱不堪的现场,又因为药物问题变得更加狼藉,温热的血污染了很多地方和人。
一整天尽心尽力地救助,没有效果,反倒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天空再次大亮,静陀寺的储水系统早已经被楚仁义的士兵占领,用嘴接雨水喝的僧人们身体变得更加肿胀。
此时的玄慈已经在佛堂里拜佛祖菩萨拜了有两个时辰,实打实地磕着头,也不断地忏悔着,求佛祖给静陀寺一线生机。
许是玄慈的心意太过诚恳,真实地感动了佛祖,被层层把手的山门竟然真的被打开了。
随着推门的轰隆声消失的还有庙里面大批的士兵们,留下的都是染了病的。
门上的雨滴哗啦啦地掉落在地,看上去很瘦小的女人从门外出现,后面跟着几个手里带刀的士兵。
她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破药箱,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十分害怕地走到了院子里面躺得七扭八歪的病人面前。
女孩蹲下,用手去扒面前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的裤子,手刚碰到衣料时,又收回了手,起身想要向外离开。
身后一直跟着的士兵魏哲在她转身时拔出了剑,剑刃闪着光,差点就割断了薛芒的脖子。
“女郎中要做什么?”站在身侧的男人低沉地开了口
薛芒双手举起,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说:“我虽为医士,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天杀的顽疾居然要我扒掉男人的裤子看诊,这要我以后还怎么许人家啊!”女人越说越激动,好像也不怕面前的剑了,放下手蹲在地上抱着头上气不接下气,边骂边哭。
本就被这艰苦环境折磨的不成样子的魏哲,听到她哭,心里的厌烦更是无法忽略,几次将剑送到她眼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语气要多凶有多凶,但是女孩就是不管不顾嚎啕大哭。“杀吧杀吧,反正我接了你们楚将军的这个苦差事,我也不想活了!”
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魏哲也知道这女孩不能杀,上面的人不来问诊,无论这女孩是真是假都是兄弟们的一线生机。
终于是被女孩磨得没了脾气,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怎样你才肯治疗?”
女孩还沉醉其中,好像没有听到。
“要怎样你才肯治疗?”魏哲加大了声音又喊了一次
女孩才终于有了反应,将头从手臂里抬了起来,用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看着男人,有些扭捏地说道:“我本就是学医的,确实不该有这样的忌讳,这确实是我的问题......”
“说重点!”
女孩被突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变成了更加畏缩的样子“重点就是,我可以一个人看病人的屁股,你们不可以看着我看病人的屁股。”
女孩的眼睛恳切地看着男人
“可以。”说着就伸手撤走了身后的人
女孩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他
“我不能出去,怕你耍花招。”
女孩的脸突然怒得涨红:“你为何不算,难道你喜欢看你同侪的屁股吗?”
男的听到后怒目圆瞪,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着牙说道:“对,我就喜欢看男人的屁股!”
话音落下,寺庙里的病人们好像都安静了,她说的是同侪,他回的却是男人,让这句话的威力变得更大了。
真心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薛芒差点就要破功了,她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只能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冷静。
魏哲说出来之后整个人变得通红,手里握的剑好像也不太坚定了,微微的颤抖着。
薛芒的沉默让魏哲感到更加的无地自容,最后实在受不了转过身去对薛芒说:“算了,我会把人放到庙里面,你独自在庙里医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芒竟然听到了男人声音中的颤抖
薛芒咬着嘴唇忍着笑,深呼吸了几次才缓缓地说:“麻烦将军了。”
将军府中,卫朗的房间里已是一片狼藉,他双眼无神地倚在门口,额头上是一片红肿,手里拿着房间里最后一只杯子。
昨日夜里,他向楚仁义进言自己的救治之法。
听到他要很多盐和糖还要祭出将军府所有的水来缓解病情时,楚仁义的表情就变得僵硬了。
他紧忙改口说天降大雨,水量完全足够,但楚仁义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他才明白,楚仁义不愿意去找高价精盐和糖。
卫朗也知道,在这个年代,盐是奢侈的,精盐更是奢侈,但是这是现在拯救大家唯一的方法了。
他看着楚仁义的表情,将身体跪得更深了些,求他向皇上上书。
楚仁义听到这里,突然就笑了起来,然后随手将旨书扔了下来,卫朗捡起一看,深深地被震撼了,这一下他才真正的见识到了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自从九年前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承受了很多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他以为他早已习惯了这个吃人的世界,但是看到这天下第一甩手掌柜写的旨书,他还是震惊得汗毛直立。
也许是因为卫朗本就是一直被放弃的那个,在此时此刻,他深深地共情了百姓的无力,他总是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他的世界,但是此时,他恍惚了,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这些痛苦为何如此真实。
简短的几行字,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多次,每一个字眼都透露出无情,他盯着旨书盯到眼睛胀红才将旨书放下。
他对着楚仁义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求他为鹿城百姓再试一试,但楚仁义无动于衷,甚至是一脸嘲笑。
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卫朗明白,指望楚仁义,鹿城是不会有转机了。
面对他,卫朗觉得憎恶,站起身来,眼泪随着起身的动作砸在了地面上,没有说任何话,转身就要离开。
但楚仁义并不会让他离开,大手一挥,就将他软禁了起来。
卫朗明白楚仁义的用意,静陀寺已经沦陷了,他软禁他是为了他的兵。
一开始被关进屋子里,他一直敲着门,想要惹起不管是谁的注意,后来就开始摔屋子里的东西,想要让别人听到,楚萸,叶长清或者是祁玉,谁都好,谁听到都会有一线生机的,就这样挣扎了一个半时辰,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屋子里的东西也被扔得七七八八了,就剩下手里的这只杯子了。
将军府沉默了这么久,苏恒那个庸医的配方应该已经用到病人身上了吧。
他恼恨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放开手摔碎了最后一只杯子。
申时一刻,魏哲将一位奄奄一息的士兵拖进了佛堂里,仔细检查了佛堂的角角落落都没人后,就将薛芒请了进来。
“警告你,别耍花招,给我尽全力医治他。”
说完没等她回答就关紧了门,在门外不远处背对站着。
进了佛堂,薛芒才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卫朗让她带个僧人回去,却不告诉她原因,所以她只能自己猜,不过通过刚才在外面的一顿观察,薛芒已经猜出了大概了。
从守着寺庙的军人装扮和刚才那位将军的口音可以猜出这些都是宁远人,宁远士兵不下山去支援鹿城,却在这里守着破庙,可见这庙里有很多见不得光。
作为安槐最资深的刺客,她进门前院子里的人绝对不只有这些,轻功借力的声音都要震碎薛芒的耳朵了。
既然是人见不得人,而且是会武功的人,那情况就很明了了。
楚仁义背着宁远朝堂偷偷练兵,所以这些人不下山,守着僧人不让下山是怕他们去告密,而且只是让自己进来救染病的军人,是想趁此机会把这些僧人全部杀死。
楚仁义也真会多此一举,直接动手将僧人杀了不就好了,何必让自己的士兵都陪着耗着。
薛芒在心里鄙夷地翻了翻白眼。懒得去想那老匹夫的用意,现在带着僧人出去是她唯一要做的事。
薛芒四周观察着,她刚进来时,感受到了这佛堂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热。
薛芒使劲地踩了一下脚边的病人,昏昏沉沉的病人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叫了起来,外面的魏哲并没有任何异常,薛芒加快脚步向里走去。
越向角落走去,热感就更强了,果然在最角落的地方,一扇低矮的虚掩着的门正在等着她。
薛芒一打开门,里面的浓烟就冲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被呛得要咳嗽出声,幸好烟雾中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并且立马关上了密室的门。
进入密室,薛芒才看清情况,眼前的男人手里抓着一把礼佛香,他左右的地上摆着香炉和宝鼎,里面烧着看着像画卷一样的东西。
借着这炉鼎里的火,薛芒才得以看清这空有四壁的密室。
这里的三面墙没有一点透光处,这扇门大概是唯一的通风口,密室里的布置也十分简单,除了他临时搬过来的香鼎,就只有一张硬铺和墙上的一幅风景画,看那画的样子应该是战争之前的清水江。
“你这香的味道也太奇怪了,是偷工减料的吧。”薛芒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施主请见谅,这香是之前给各路施主准备的,现在确实是太过老旧了。”玄慈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
薛芒也借着光看清了此人的脸,没想到这静陀寺的方丈居然是这样的人间绝色,整个人白净的不像是佛堂里的人,要不是眼角的细纹还真看不出他是上了些年纪的人了,这要是还俗回去,不知道会惹多少桃花债。
薛芒又咳了咳“好了,说正事吧,我现在要带你出去。”
“好,但是不能贸然行动。”
“你不问我是谁,为何救你吗?”
“施主乔装前来,应该是发现了这静陀山的秘密了,带我下山,想必是为了揭露一些事吧。”
“那你就不怕被揭露吗?”
“在这混乱之地,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下山才能为山上的人博一线生机。”
“你倒是够聪明,不愧是当方丈的人。”
“不过现在不能逃脱,外面天光大亮的,施主您又是弱女子。”
“你不相信我?”薛芒的眼睛瞪了起来,上手向外掰玄慈的手臂看着玄慈疼出了虚汗才将手放开。
“现在相信了吧。”薛芒用衣服擦了擦手说道
“施主的能力,贫道完全领教了,但是硬闯还是太过冒险。”
“那怎么办,你不想出去吗?”
“我想出去,但是要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
“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