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未萸 第7章 大雨滂沱

静陀寺内，僧人们也乱作一团，霍乱如洪水猛兽，强力的灌入了佛陀清净之地，几日禁食水的方丈也变得憔悴不堪。

“罪过啊，罪过啊！”玄慈方丈看着乱成一片的寺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天空乌蒙蒙的，像是一个巨大的灰色罩子扣得此地密不透风。

自从那日黑衣男子路过此地，庙外面的把手就更加严密了。几日前，他向楚仁义求救的信还没有任何音讯，楚仁义的士兵们接受着楚仁义的援助，而寺庙里的僧人们却是被隔离在了寺庙中。

玄慈从来都知道楚仁义心狠手辣，但却不知他居然想趁着瘟疫对自己赶尽杀绝。

楚仁义这招真的很禽兽，利用对自己愚忠的士兵，冒死守着这本就没有生机的静陀山，只为将这里所有知道他偷偷练兵的人赶尽杀绝。

看着虚弱的已经看不出生死的僧人们，玄慈痛苦地闭上眼睛。

而此时的楚萸叶长清和祁玉三人正在给染病者们分营寨。

天空阴沉的不像话，像是随时会垂滴下来的墨汁，给此时的救助现场衬托得更像是在阎罗殿里直接抢人。

三个人分别带队将患病者进行一对一安置，忙得不可开交，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终于是在工程过半的时候下起了雨。

这是水被污染后鹿城下的第一场雨，百姓们都乐不可支，还未感染的的人们也冲到了荒凉了很久的街上。

拖家带口的就一边张着嘴去接，一边带着容器去接，家里死的只剩自己一个的就是眼神呆滞的用嘴接着，这场“生命之水”来的太晚太犹豫，仅仅这个上午就熬走了很多人的至亲。

不过不管怎样，枯萎的几乎无力回天的鹿城也终于是出现了一丝生机。

原本躺在帐营里面的奄奄一息的病人，也不顾阻拦地奋力地爬了出来，在长长的街道上用自己无力且苍白的手猛扑着地上的水洼，不断地往自己的嘴里送，又因着病痛不断的呕吐，如此重复，病态且贪婪。

楚萸三人看到后，只好一个一个的将他们送进去，但是人类遵从本能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即使他们是病人。

很多士兵被病人扑到，手上使不上力的人就用嘴咬，顿时，刚刚有些条理的现场乱作一团。

这场大雨在救人也在吃人。

许是老天爷看烦了人们贪婪的嘴脸，狂风大作，雨势也变得十分凶猛，很多刚刚搭起来的营帐被暴雨攻击坍塌。

慌乱之时，三人也无法顾及是否会传染了，背起营帐里的病人就向外撤离，楚萸也是一样，无论是男是女都照背不误。

在大雨滂沱之时，三人全都换成了严肃的模样，偶尔遇到对方时，也是匆匆而过，因为病人实在是太多，实在是没有空隙眼神交流，凶猛的雨拍打在鹿城的土地上，拍在每一个病痛难忍的脸上，也拍在被世界孤立的“救世主们”的心中。

又一个营帐倒塌时，楚萸和病人正在里面，楚萸下意识地替病人挡了。厚重的木头和铁条打在了楚萸的腰背上，砸的楚萸闷哼了一声。

叶长清看到营帐坍塌，就立马上前去救助，翻开阻拦便看到有些泄了力的楚萸，叶长清眼神震动，用力的将木头搬开，楚萸重获了自由。

她想抱着怀里瘦弱的小女孩起身，但是她的腰好像是被砸伤了，无法行动，叶长清从楚萸手里接过女孩，然后担心的看向楚萸：

“师姐，你还行吗？”边说着边转身：“快，上来，我来背你！”不知是不是雨幕的原因，男人的声音沙哑了好多

“不用不用，我缓一会儿就行了，快把孩子送到稳固的营帐里，我自己可以。”

叶长清转身看着满脸焦急的楚萸，又看了眼怀里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而这时楚萸伸出手打在了男人的头上，力道还不小：“快点去，我死不了，你在这犹豫会害了别人的！”

叶长清被打得清醒了，站起身来，对着楚萸说：你的腰有伤，不要随意移动，等我回来，我马上回来。”边说着边向外跑去。

叶长清走后，雨势倾盆而下，拍在楚萸的身上，拍在她的耳边。

正在奋力救人的官兵们不住地从她身边经过，被踩起的泥水溅在她本就被打湿的不成样子的脸上。

暴雨里的人们也一样，忍着病痛的脸变得更加狼狈不堪。暴雨的加持让这萧瑟的鹿城更像是地狱一般，困着一个又一个挣扎的阴魂。

楚萸心中的悲悯无法言说，它和着吵闹的雨声变成了巨大的无力感，冲击着楚萸。

这个世界的人们为何这般的苦？

上位者博弈的后果，为何要他们承担？

这样的问题像是被雨水泡胀了一样，在楚萸心里即将撑破楚萸的心脏，惹来一阵阵酸痛。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楚萸觉得自己要被雨水淹没时，一双白色布靴踉跄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头上的雨也突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雨水撞击伞面的声音。

鞋子的主人在雨里奔波了太久，鞋子已经完全湿透。

楚萸抬起头，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祁玉，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下颌流在地上。因为低头打伞，雨水落在他的睫毛上，本就多情的眼睛，被水珠衬得更加温柔，这样的一双眼睛正在担心的看着楚萸。

看着祁玉坚定的眼神，楚萸感受到了强烈的安全感。

对啊，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至少还有祁玉和叶长清这样的皇室愿意为百姓奔波。

“瑶瑶，你还好吗？”男人清冽的声音穿过雨声

楚萸仰着头回应：“不太行，我的腰伤了，站不起来。”

祁玉听到后就立马上前想要去抱她

“唉，你先别着急救我，快去安置病人吧！”

“营寨已经加固好了，病人也安顿的七七八八了，现在这块地上你最惨，救你才最合理。”祁玉语气里有些无奈的说着，边说着边用手头的工具固定楚萸的腰，楚萸就在旁边乖乖地为他撑着伞，固定好之后，男人转身，示意她上来。

“你叫别人来吧，你的脚已经扭伤了，背我会更加严重的。”

“没事，只是小伤，你这小身板我还是能背起来的。”不知是不是楚萸听错了，男人的声音里居然还藏着丝丝笑意

楚萸思考了一会儿，祁玉像是等得烦了，粗暴的将楚萸的手放在他的肩上，直接将她背起的同时也不忘用手护着她的腰。

楚萸也只好由他安排。

而正在疾步赶回的叶长清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面前的两个人像是约定好一起走过世间所有荒芜的夫妻。

男人脚上有伤走得较慢，女孩在上方打着伞，时不时求他将她放下来，男人却是更加坚定的抓着女孩，嘴上温柔的叫她不要乱动。

他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追上去，但是当他看到女孩脸上的笑容时，脚就再也走不上前了，好像这样的看着她幸福的时刻有很多，而他从来都不在画面里。

叶长清就这样看着两个人，男人也是笑着的，明明脚跛着，但幸福的笑还是收不住。

就这样慢吞吞的两人，好像走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叶长清盯着好久好久，才选择了走上前，用手中的伞遮住了女孩身后的雨。

而这边，想到救助之策的卫朗正在门外求见楚仁义。

“卫公子，楚将军让您去正堂见他。”门外小厮的声音传来

“是。”

到了正堂，就看到楚仁义和一位穿着六品服色的老翁在谈话，卫朗便知这是朝廷派来的御医苏恒了。

卫朗向前行跪拜礼：“拜见师傅，拜见苏大人。”

“免礼免礼，你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徒儿无能，还未找到药方可医，但......”

“苏大人这出了一个方子，想让你瞧看瞧看”没等卫朗说完，楚仁义就开了口

“是”

卫朗恭敬地上前，双手接过药方，看到眼前人的药方时，悬着的心终于是上了天了。

卫朗本是期待地看着前辈的处方，看到后，卫朗生生地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方子上只有两味药：附子，干姜。

“这是老夫在佛堂求的方子，用附子和干姜煎药，喝上后逼出几口鲜血，霍乱之疾即可痊

愈。”苏恒有些骄傲地捋着自己的胡子。

卫朗呆呆地站在台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大学学医时，在医史上看到过，古时爆发霍乱，有一方士用附子，干姜煎药来救，逼出几口鲜血，随后病人离世......

原来医书上记载的错误正在此刻发生着

卫朗本就因为禁食禁水而虚弱不堪的身体，看到这个药方后差点晕死过去。

“大人的药方定是受佛祖保佑，但是小人觉得此二物是否药力不足啊？”

“公子说的是，但是这是前人的经验，大概是不会错的。”

“你说是吧，楚将军？”苏恒将矛头对准了楚仁义

“既然是苏大人求来的方子，必定是不负众望。”楚仁义恭敬地笑着

楚仁义的话是卫朗没有预判到的，他费尽心思将他找来，难道是为了敷衍了事的嘛？

卫朗将疑问埋在心里，不再说话。

苏恒离开后，楚仁义收起讨好的笑容。：“他的方子有问题，对吗？”

“是，附子，干姜，只会加速病人的死亡。”

“那你的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