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门被女人敲了敲,魏哲转身走到门口:“怎么了?”
“将军把现有的病人都抬进来吧,我也好对症状进行比对。”
男人听到后没有说话就一个又一个的开始抬人。现有的病人都被抬了进来,佛堂一下子就臭气熏天。
魏哲向外走去时,薛芒又叫住了他。“再麻烦将军调一些干净的水来。”
魏哲依旧没有说话,转身就去了水库。
呵,还真是个沉默的男人啊。
水来了之后,薛芒没再提出别的要求,佛堂里病人的痛呼声不绝于耳,就这样吵闹地入了夜。
“啊!”
凄厉的尖叫声从佛堂里传来,魏哲迅速反应,拉开门便看到了一个浑身颤抖的虚弱男人用刀抵着薛芒的脖子,女人的嘴被男人捂得死死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挟持薛芒的男人脸上香灰太厚,魏哲看不出样子
“你是谁?”魏哲拔剑对着他
“一个将死之人。”
男人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哲看了一眼地面,然后又看着眼前的人,眼睛蓦地睁大
“李成,你醒过来了?”魏哲的剑收了回来,然后欣喜地向前靠近
“别过来!”李成突然嘶吼道手里的刀离薛芒的脖子又近了一分
“李成,别杀她,她能救兄弟们。”
“她能救?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是将军派来的。”
“哈哈哈哈,将军?你居然真的相信楚仁义那个家伙会来救我们?安槐和宁远不断相逼,他哪里有空理我们这些小喽啰啊?这女人就是个敷衍我们的幌子”李成眼睛猩红
“我们这些小角色都是大人物的牺牲品,你,我和这个女人都是!”李成的手愈来愈抖,逼得女人奋力向外挣扎
“你想怎样?”魏哲神情冷肃的说着
“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这里!”声音大到癫狂
“不可以,没人能离开这里。”语气冷漠无情
“凭什么?凭什么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时辰我不能自己选择?”男人怒吼着,尾音却是颤抖的
魏哲没有回答,依旧站在门口,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到底是病人,这几声吼好像用尽了李成全身的力气,禁锢着薛芒的手收了回来,连带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
薛芒趁着机会迅速躲到了烛台旁,放开了女人,李成就双腿颤抖的跪在了魏哲面前
“凭什么?凭什么?我马上就要死了师兄,我想下山回一趟家,我马上就要死了啊,师兄。”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委屈,抓着魏哲的衣袖哽咽着。
“师兄,求你,求你,求你,我想出去...”男人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魏哲握剑的手紧紧地攥起,眼神颤抖着,但仍旧一言不发。
地上求着魏哲的男人见魏哲如此冷漠,大力的推开了魏哲,魏哲被推了个踉跄。
站稳就看到男人拿着薛芒刚才用过的水盆到处乱泼,里面的东西黏黏稠稠的,像是某个人的排泄物,魏哲还没来得及阻止,这盆水就洒向了角落里的薛芒。
女人尖叫着躲闪,慌乱之际推翻了烛台,烛火顺着布帘迅速窜起,佛堂被明火照亮,士兵们迅速反应去调水扑火。
面前的李成依旧发疯般的泼着水,搞得好多人来不及躲闪,只能无助地大声尖叫,场面陷入了极端混乱。
魏哲将剑拔出,冲向前抵住了李成的脖子,剑刃划开了脆弱的皮肤,血珠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李成没有闪躲,眼睛直视着魏哲,嘴上带着疯狂的笑,举起盆子,将最后的排泄物倒在了自己的头上,粘稠的固体落在他的睫毛上,嘴巴上和肩膀上。
魏哲就这样死死的盯着李成,手里的剑也不断的向前使着力,李成依旧不躲不让。
魏哲看着李成破碎的眼神,终于还是下不去手,收回了剑。
“你走吧。”
李成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震惊,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师兄。”说完,没有告别,直直的走向门口,双腿依旧颤抖着。
魏哲看着李成的背影逐渐消失才转过身看着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女人
“你也走吧。”
薛芒眼神震惊
“你染了病,对我无用了,回去吧。”
薛芒听到这话,哭得更加委屈了,一边哭一边走出了门。
到门口时,沉默了很久的男人在身后说:“姑娘若是碰到那小子,还请不要杀他,他本就活不长了。”
薛芒没有回答,依旧哭着走向了远处。
走到山下的李成就脱下了铁甲,露出了里面的袈裟。
“没想到啊,方丈的堂蓝香这么好用,居然真的骗那男人相信您是李成了?”薛芒的声音在
旁边响起
“堂兰香能扰乱人的感官,不过时间并不长。”
“那也够我们出来了,你这老狐狸还真是厉害,居然还能学那么稚嫩的声音。”
玄慈跟着薛芒的脚步跑着,没回答
“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你撒香灰水的时候,那男人的表情,哈哈哈哈他一定想不到,我们用香灰和水做排泄物哈哈哈,把他吓死了。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大力的拍着玄慈的后背。
“施主,我们还是加快些走吧,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密室里的李成了。”玄慈向外躲了一下
说道
女孩脸上的笑止住了,讪讪地收回了手
老顽固!
将军府里,祁文朝的消息和凌晨一起来了
望城大部分民众已经撤离,但仍旧有 300 人出现腹泻症状,被留在了望城。
这样的情况祁玉是不震惊的,当时不顾反对的来救助鹿城也是因为想提前找到应对方式来拯救望城,但是在鹿城逗留了几日,事情还毫无进展,这让祁玉感到烦躁。
祁玉想着去和楚仁义道别,走到正堂时就听到了苏恒扯着嗓子的争辩。
“佛祖给的方子怎会有错?如果错了也该是药材的问题!”说完拿起茶杯
祁玉听到这句,心里冷笑,自己没有能力就开始冤枉别人了,宁远的这些老顽固还真是脸皮厚。
苏恒的话落下,楚仁义的脸色无常,但是命人拿走了苏恒手里的茶杯。
苏恒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楚仁义
“这茶有可能有问题,苏大人还是别喝了。”
楚仁义这样拂他的面子他是没有想到的,尴尬了片刻。
“楚将军的爱徒今日为何没来啊?”
楚仁义依旧喝着茶,没有回答
“楚将军这个徒弟倒是有些本事,能看出老夫方子里的漏洞。”苏恒见楚仁义真的生气了,
只好承认自己方子有漏洞。
“不知昨日他留下来,可留下什么有用的建议啊?”苏恒继续讨好地说着
这句话之后,楚仁义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那小儿,学识尚浅,哪能提出什么重要意见啊,现下鹿城还是得靠着苏大人啊。”
楚仁义的表情变化,祁玉尽收眼底,没有去打扰两个老匹夫酸掉牙的互夸,转身离开了。
对于恶疾缠身之人,时间是最大的希望,也是最狠的凌迟者。
生命本质脆弱,在人为的灾难面前更是可预料到的大面积物化。
一个晚上过去,暴雨里的病人就只剩下一个小女孩了。
士兵们往外抬着,往里搬着,楚萸站在街角,眼睛憔悴地盯着某处。
皇帝派来的医师拯救不了,那还有谁能拯救这里呢?
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着他们死吗?
楚萸就这样思想挣扎着。
“姐姐?姐姐?”
楚萸的思绪被打断,低下头便看到昨天她救下的小女孩正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小手抓着她的裙摆。
士兵们会定期的给病人们清洁身体,所以女孩的手很干净。
楚萸蹲下,握住了女孩的小手
“你怎么出来了啊,不是说过不可以乱跑吗?”
“我在找我娘,我和阿娘分在不同的棚子里,我很想她。”
楚萸看着眼前稚嫩的女孩,心里辗转了几回,依旧没有说出她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
“你阿娘我刚才去看过了,还在营寨里睡着呢,你也乖乖回去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啊。”女孩一听到自己不能见妈妈就有些委屈,小嘴撅了起来,女孩眼底乌黑,看着确实像是很久没有合眼的样子了。
“这样吧,姐姐去给你冲一碗糖水,然后你好好睡觉好不好?”
到底是小孩子,听到有糖水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好啊好啊,我已经很久没喝过了,谢谢姐姐,我回棚子里等你了,我会很乖的!”
楚萸看着雀跃的女孩,嘴唇笑着,眼底却布满了苦涩,因为战争,一碗糖水都变得奢侈
了......
营寨里里外外只有温水和白粥,要找糖就只能回将军府
回到府里,楚萸就震惊了,将军府里的糖好像都被搜刮空了,就连盐也只剩下一个底了,最后是在芳琳手里找到了一点糖,用温水冲了一碗淡糖水。
去找女孩的时候,女孩正蹲在墙角呕吐着,胃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所以吐出来的都是些水,听到来人的声音,女孩转过来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楚萸。
楚萸看着孩子可怜的样子,心里酸酸胀胀的十分的不好受,放下了手里的糖水碗,脚步轻轻地走到了女孩面前,掏出了手帕,擦拭着女孩的嘴角,女孩也停止了呕吐,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那碗糖水,又转过头看着她,期待着。
楚萸笑了一下,起身帮她端了过来
“诺,你的糖水。”
女孩眼睛亮晶晶地接过了楚萸手里的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
楚萸没离开,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没一会儿,女孩的碗就见了底。
“喝完了,就躺下吧,好好的睡一觉。”楚萸领着女孩向床铺走去
女孩乖乖的躺了下来。也许是太困了吧,出乎意料的睡得快。
楚萸见女孩睡下,就悄悄地出了营寨,走出去没几步就遇到了正在巡查病人情况的叶长清。
经过一天一夜的忙碌,男人的眼睛里已经熬出了红血丝,下巴上也长出了胡茬,但是却不显邋遢,而是多了阳刚之气。
男人看到楚萸,就向楚萸走了过来“师姐,你的脸色很不好,快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吧。”男孩担心地看着楚萸
“我没事,而且未来几个时辰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了。”女孩苦笑
叶长清明白楚萸的意思。
苏恒的药方是有问题的,现在不能使用,有没有新的治疗方法出来,病人一直增加,官府除了把他们隔开,没有任何方法,没有新的药方,未来的几个时辰,或未来几天除了死亡不会有什么事儿了。
叶长清看着落寞的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把手抬起来想要摸摸女孩的头顶表示安慰,但是还是在最后放下来了。
在楚萸身侧僵硬的开口:“不会的,一定还会有转机的。”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扳着,眼神盯着地面,眼角红着。
楚萸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地哭出来,坚持了一天一夜,她以为自己是疲惫且麻木的,但是男人向自己走来时,感情就排山倒海的来了,大概是情绪藏了太久,见到自己熟悉的人,就控制不住了吧。
男孩看着掉落在地的晶莹泪珠,终于是忍不住了,用手轻轻地拍着女孩的后背。
女孩动作没变,依旧默默地流着泪。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看到女孩身后的营寨
“你刚才去看夭夭了吗?”男人强装欢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夭夭?”楚萸转身看着男人
“对啊,夭夭,那天你救得那个女孩叫夭夭,神奇吧?瑶瑶救了夭夭。”男人像献宝一样走
上前
楚萸看着明明疲惫地要昏过去的男人故意轻快的安慰自己,心里那层厚重的透不过气的棉花好像悄悄地薄了一层。
“是啊,真的好神奇啊!”女孩扬起嘴角的同时眼里蓄着的泪水也落了下来。
眼泪映着太阳转瞬即逝的光,照进了叶长清心里,坚硬锈钝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终于是不想管什么内心秩序了,抬起手轻轻地抚着女孩的头顶,语气温柔地安慰着
“瑶瑶要振作起来,才能去救更多的夭夭啊。”
这不是叶长清第一次叫她乳名,刚回到中宁时叶长清拜在父亲门下,经常出入中宁将军府,知道她的乳名的时候,天天追在楚萸屁股后面叫她瑶瑶,把楚萸叫得烦了就收拾他,后来被收拾怕了就乖乖地叫师姐了,后来长大了些,他每次叫瑶瑶都会被楚萸师姐身份压制,后来他就很少叫了。
其实也不是不允许他叫,就是楚萸觉得自己既然是师姐,应该在他面前有一些师姐威风,总是被他叫乳名有失她师姐的身份,后来习惯了,听到他叫瑶瑶就会觉得他在戏弄自己。
而这一次男人口中的瑶瑶没有任何戏弄的意味,熟稔的仿佛他已经叫了千年百年。
简短的安慰也像是有着强大的力量,将她早已垂头丧气的灵魂体向上提了一把。
楚萸也想学着男人的动作去摸摸男人的头顶,男人看出了她的动作,就顺着她低下了头,嘴角勾起,眼神雀跃。
女孩看到男人小狗狗一样的表情,轻轻地抚摸突然就变成了左右搓摩,弄乱了男人的发型后放下了手。
男孩也放下手,委屈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好了,在新方子来之前先把眼前的活干好吧!”女孩说完转身就走了,仿佛刚才哭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男人看着她利落的背影,欣慰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