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三个月前南安与靖央暨平因商道及周边关隘归属问题起了些争执,这些争执最终又以暨平无故丢失三批高额货物为由向南安周边小城发起进攻。
一开始萧揽元并未在意此事,毕竟他父亲在时此事就常有发生。靖央北边不受朝廷管控,大多为当地官员处理各项事宜,上至赋税厘金,下达商铺租金,以至于官官相护,手头收缴的钱财大都为当地商户所出。
商户到手里的钱少了,自然就开始想着从各方节省开支,而与南安相交的商道便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桥梁。
照理说靖央商户过北齐商道是该交些通关税的,可大抵是南安前些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平定战乱上去了,加之文康帝的重心又一直在北边,以至于将南边的商道放得松了些。
商道管理的松懈,意味着靖央商户节省开支的机会来了。起初只是在通关的货物人数上动点手脚,到后来靖央北边越来越乱,各处无论商士的胆子都大了起来,便从开始的逃避通关税,到后来倒打一耙直言此处乃靖央商道,就算要收缴通关税,也该是南安商户给暨平官府交钱。
这话一出,南安商户哪能同意,当即就闹到了萧揽元面前,据说那群商户是在大街上拦住对方马车的,场面悲怆壮烈,险些将同行的老南安王妃吓晕过去。
再之后没过多久,南安与暨平就打起来了,很难说萧揽元是协商失败了,还是压根没有协商。
沈韫听过这些事情后,直觉对方先前应当是故意当做不知,就等着商户将事情闹大,继而找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开战。毕竟这件事如果只是停留在逃避通关税上,还是不足以开战的,只有商户之间将言语争执演变到武力斗争,驻扎在南安的军队才有理由出兵。
这些年南边一直不算安分,虽说战报一直都会送到长阳城,但往往都得不到什么回复,最多是第三场仗开始的时候,收到皇帝对第一场战的回复。
因此这件事也是一样,文康帝起初并未明说什么,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倒像是将所有事情都交到萧揽元手上去了,对此朝廷百官甚至议论过一段时间。
而真正将此事推到文康帝跟前让他不得不回复的时候,是东绎也加入了这场商道的争夺。
这事虽在众人意料之外,可细想又觉着倒也情理之中,毕竟东绎新帝登基不过两年时间,其军塞要道禮州的周边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虽说禮州与南安之间的往来不比暨平与南安,但到底离得近,隔两条道便要踏入禮州的官道,如此尴尬的场景,若换作旁人兴许还会观望一阵,可偏偏禮州驻守的那位不一般。
禮州裴氏自东绎先帝在时就一直是朝中赫赫有名的武将氏族,先帝在时尚且忌惮三分,更何况如今新帝的天下也与裴氏存了莫大的关联。
是以南安与暨平开战不久后,裴氏镇远军就也自平州北上,加入了这场战局。
东绎到底军力雄厚,又是裴氏领兵,不过一月就将此事了结,可战胜之后裴氏并未提出要强占商道的要求,反倒是亲笔书信了一封,让萧揽元将其呈至长阳城中,泰和殿上,由皇帝亲启此封信件。
此等狂妄之言一出,南安军虽气愤,却也耐不住镇远军的武力压制,便只能原话禀告,最终由萧揽元亲自将信件送到长阳。
说起来,萧揽元上马踏上官道那日,是由镇远军将领亲自目送,带着数万军队一起驻扎在南安官道上。
如此。
“萧揽元入长阳城了?”沈韫沉声问道,“何时的事?为何长阳城中无半点消息?”
“何止是你没有得到消息,除了皇帝,今日朝堂上无一人不诧异。”沈鄯也是一筹莫展,手中端着茶碗,却迟迟不将盖子拿下,只是思忖片刻后又道,“此事说来奇怪,那裴氏为何偏要萧揽元亲自将信件送到长阳?此事斥候就能办,何必非要他来送?到底是如今的南安王,却要被敌军带领数万兵马逼至官道。可他如今走了,南安岂不危矣?”
沈韫闻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又仔细思考了一番对方先前说的那些话,想通后眉头锁得更紧了:“可他若不来,南安才是真的要完了。南安纵使军力再强,也耐不住周遭无可以顶上的郡县,本就以少对多,身后又无可以立马顶上的援军,因为一个商道打起来,不值当。若无先前暨平还好说,可偏偏在裴氏打过来之前,南安已然折损了一些兵力。”
“可若当真是冲着抢商道来的,又为何一封信就能止战?”沈鄯想不明白东绎此举的目的为何。
“北齐是座现成的金窟,靖央想抢,东绎也想分一杯羹,难道南蕃与周边其他各国就不想了么?”沈韫正色道,“东绎与南蕃常年因平州起战,南蕃与靖央又为争夺汾川河水源而一直牵制着彼此,现如今北齐与靖央也绝不仅仅因商户起战,这背后少不了朝廷的推波助澜。若彼此牵制便罢,可倘若哪一方突然开始试着越过那条遵循好多年的界线,那么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都试图翻越,既动了那个心思,便不可能落后任何一方,哪怕是崩盘,也要做操控牵引之人。”
“你是觉得,东绎想要试图挑起北齐的内乱?”
“不无此种可能。”沈韫道,“朝中人皆知,文康帝与南安王之间的嫌隙早在先帝在时就已存在,二人是如何合力推翻先帝的,无从得知,可文康帝登基后就将其皇弟赶到南边,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不知为何,沈韫忽然想到了前些天在鹿鸣宴上听到的赵赫与张文邺的对话,道:“况且谁又能说,南安王的死真的没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呢?”
“君容,有些话,你可以同我说,却绝不能同旁人说,哪怕只是隐晦提及,亦不可。”沈鄯郑重其事道。
“知道了,父亲。”沈韫抿唇一笑,继而又道,“皇帝本就为萧揽元不入长阳,找不到借口朝他发难而烦心,若非宗庙礼法所规,他怕是都想褫夺南安王的封号。”
沈鄯无言,只是听着面前之人的妄言,很难说他在其中看见了谁的影子。
“裴氏此番做法,怕是刚好给了皇帝一个发难的机会。不论是无诏入京擅离职守,还是身为南安王却守不住南安商道,随便一个都能给萧揽元扣上得当的罪名。”沈韫说完又顿了顿,继而不解道,“只是不知,裴氏究竟是自何处得来的消息,竟会想着从南安下手……”
“大人,公子。”
倏忽间,守在门外的家仆来到堂前,行礼之后又道:“门外有一自称裴归渡的人来找,说是来寻长公子您的,还,还报了您的表字。”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韫与沈鄯对视一瞬,二人眼中皆是疑惑,其间也不乏警惕,继而是沈韫朝那家仆问道:“穿着如何,身边可带卫队?”
“着一身青衣,仅一人,不曾带卫队。”家仆道。
沈韫忽而一怔,却也只是半信半疑,又问:“他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没有了,他只说了要见您。”
沈韫又沉思一阵,看向沈鄯:“父亲,我想单独同他见一面。”
沈鄯也是疑惑,但疑惑之后又是不合时宜的放松,好像他一直都这么信任自己的长子,只点了点头,说“好”,然后就离开了前厅。
继而是沈韫吩咐家仆将人领进来。
沈韫不否认,他在看到来人的那刻心中既欣喜,又气愤。欣喜的是能够在自己府中得见友人,可气愤的是,打从对方踏进沈府府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然被对方算计了。
“临舟,这便是你当初说,来我府中要送给我的大礼吗?”
乔行砚依旧是同在京都城那般,着一身青衣,腰间配着玉佩,只是与以往不同,他今日并未束发冠,而是将长发披着,只由一根发带系住其中一点,其他的搭在胸前背后,就好像刻意为了遮挡什么一般。
“沈公子怎这般大的敌意?”乔行砚缓缓向他走近,似是终于看清了堂前人的模样,方看清些又垂眼,继而略显诧异地抬眼,揶揄道,“君容这是被狗咬了?”
沈韫神色一凝,这几日他一直待在院中,倒是忘了脖颈上的牙印还没消,他喉结一动,也不知方才沈鄯是否也瞧见了他颈处这点不堪入目的痕迹。
“怕什么,我骗你的,也就走近些才能瞧见一点红罢了。”乔行砚这话说得随意,看起来十分精通其间的含义,转而又道,“很意外吗?”
乔行砚指的是他的到来。
沈韫这才回神,看向对方的神色中多了几分审视与警惕,见对方十分不客气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便也顺势替对方倒了一杯茶,递茶时瞧见对方颈上的牙印。
倒是忘了,倘若说萧稹的艳事只是倚乐阁的权宜之计,那乔行砚与裴归渡的艳事却是京都城实打实的真事,那可不是话本子里瞎编的。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沈韫放下茶碗时开口:“听闻小裴将军脾气不好,不知你今日来这一出,他可知晓?”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这个,乔行砚挑了挑眉,曲指用指尖在桌案上轻敲几下,好似漫不经心,道:“这我哪儿知道,我来时他还在榻上睡着。算算时辰,不出意外的话大抵要一柱香时间,只是很不巧,以他的身份,若入城不事先同你们皇帝说一声,怕是得引起两国纷争。不过顾询大抵也不愿意管他,若真被抓了,可能死在你们北齐牢里的几率会大一些。”
沈韫闻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就觉得乔氏小公子不论到了何处都还是一样的性子,多年前敢冒充左相之子,现下亦敢到北齐吏部尚书府中冒充镇远军将领。
“这话不好说。”沈韫笑道,“如今皇帝怕是正想着如何同南安王发难,至于小裴将军,他怕是感谢他还来不及。”
乔行砚挑了挑眉,似是觉得不可思议,笑道:“想不到贵国世勋贵胄,倒还挺小肚鸡肠的?”
“不及东绎先帝。”沈韫言至此处,没再往下说了。
乔行砚也是同对方一样,转而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近来可好?”
“那就要看乔公子问的是哪个了。”沈韫道,“若问我,脱离了质子少傅的身份,定然到何处都是好的。若问沈氏,如你所见,如今家父官拜吏部,六部之首,前些日子还辅理春闱一事,虽不比叔父在时,但到底比去京都之前要好得多。”
“如此说来,便是过得还不错。”言罢,乔行砚蹙眉一瞬,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话说得早了,你府上这茶泡了多久,不比京都的茶,也不如禮州许多,说起来,渠州茶叶倒是不错。”
沈韫自诩对茶足够了解,但他的了解仅是在书中,不似对方,品得多,收藏得也多。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竟还去了靖央?”没有去管茶叶,沈韫此刻只觉对方目的不纯。
乔行砚看起来也不像怕对方询问的样子,只是颔首:“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就要同渠州打起来了。”
沈韫蹙眉,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将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很意外?”乔行砚这话说得意味不明,“靖央本就内乱频发,先前和亲一事未能将其彻底击垮,关键时候南蕃又上来凑热闹。如今靖央忙于处理灾后事务,不说战马粮草,各地方连基本的粮食储备都已然到了严重不足的地步,此时攻打渠州,最为合适。”
沈韫回想此前和亲事宜,忽然就想到面前这人是能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安排侍从往自己心□□箭的人,不禁又多了几分戒备,问道:“这就是你们设计让南安王入长阳城的原因?你们害怕北齐同最初的南蕃一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好说。”乔行砚似是不打算隐瞒此举的目的,又道,“本是不想走这一遭的,只是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九皇子殿下前些时日在昭阳寺办了场法会。又听说,逝者为乔氏,是一对伉俪。”
二人对视一眼,乔行砚又道:“我这人好奇心比较重,一旦有了想法就很难压下去,是以那日去山上看了一眼。只是很不巧,灵骨塔并不开放,但那儿的僧人却不知为何,好像认得我。”
沈韫一怔。
乔行砚见对方的反应,也笑了笑:“你记得吧,在京都的时候,你说我身后时常有人跟着,我也说你身后时常有人跟着,其实不是同一批人。后来裴敬淮查过跟着我的那批人,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查的,我没见着人,却见着了画。”
沈韫觉得心中已经猜到了一点,却始终不敢确定。
“听说昭阳寺带发修行的和尚不是和尚,而是南安王世子。”乔行砚明知故问道,“南安王世子为何会认识我呢?他怎么知道我去灵骨塔,是为了看谁?君容,你总不能说,那经文是他抄的,人不是他派的?”
沈韫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像是每句都听懂了,可串起来又觉得不管哪处都没有逻辑,好像胡编乱造,可偏偏他真的有几分相信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韫重新正色,问道。
“沈君容,我不信任东绎皇帝,也不信北齐皇帝,现在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渠州战胜,要么上阵的不是裴敬淮。”乔行砚面上不带半分揶揄,郑重其事道,“你想要沈氏重回朝堂站稳脚跟,我想要北齐不参与东绎与靖央之间的这场战争。事实就是如此,萧揽元愿意同裴敬淮做这场交易,可我却觉得这并不稳妥,我不信任北齐皇帝,谁能料定他真的会将萧揽元留在长阳,相反,若他想让萧揽元死在战场上,那么渠州战北齐定然会出手。”
沈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似在考量这其中的可行性。
乔行砚又道:“如今情形便是,萧揽元入城,南安无人驻守,北齐皇帝若要发难,必先将南安的事情安排好,否则等萧揽元死了,南安无人,这才真的对他不利。”
“你想推萧稹上位?”沈韫沉声道。
“不是我。”乔行砚只说了前半句话。
沈韫听了这么多,却忽而嗤笑一声,继而起身,俯视对方:“临舟,你是否有些没看清如今北齐的局势?”
乔行砚倒是不慌乱,只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其一,你怎能确信南安王与世子之间关系不睦,你就那么确信萧揽元与萧稹二者之间只能活其一?”沈韫看向对方的神色中不见半点温和,反倒有些戾色,“其二,我与萧稹之间并无你所想的关系,是否推他成为南安王并非我能左右,是否让他弑兄,也并非我所能决断。”
沈韫停顿片刻,却还是笑了笑,只不过这笑意对准的是还在京都时的乔行砚,又道:“其三,打着裴归渡的名号进我府,你是嫌我沈氏死得不够快吗?临舟,你这般逼着我合作,实在叫我难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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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