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寐 第19章 第 19 章

无非是自己欺骗自己罢了，媚娘的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掀开了那层明瑜逃避的遮羞布。

她喜欢萧昭，这好像并不让人感到奇怪，危难之际出手相助，在她最狼狈、担惊受怕的时候，让她多去看看祖母，以此为要求化解她的难堪。

起初明瑜不明白，当真以为祖母需要陪伴，再到后来反应过来，哪是祖母没人作伴，明明是她窘迫得两手空空，缓了她什么都还不了的尴尬。

扬州城那么多的女子都喜欢，而她自然同样免不了俗，可是她——

又和那些女子不同。

她的身份，背景都不干净，经不起查。如果因为自己而牵连了萧家，连累了把她当家人看待的祖母，亦或是害了萧昭，她良心何安？

所以她害怕，抵触，试图欺骗自己。

哪曾想连媚娘都能看出来，一点隐藏自己的机会都没给。

又能怎么办？很简单，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萧昭于她而言，是清清朗月不可得之人，而她于他，或许只是盛时昙花。

媚娘说他喜欢她，她不太相信，打心底亦不愿相信。

明瑜呼出口气，轻手轻脚推开顶楼阁门。

她警告着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就当作最后告别，以后，以后——就真的没什么关系，视为路人了。

门没被栓，轻轻一推便开了，仿佛就等着人来似的，屋内一阵阵奇异的香，床榻上能看到一道身影，右手腕搭在额头上，鼻梁高挺，眼眸闭上，眉头却微微皱起。

是睡的不舒服吗？太阳早早落山，湖面倒影浅浅探出头的月牙，雅阁内冷风萧瑟，窗棂被吹推开。

明瑜站于桌几后，犹豫几秒才轻声绕过去，就连呼吸都是默声的。

走到床榻边缘，她看了眼内侧搁置整齐的夏凉被褥，一只手撑于床沿，另一手拉过被子小心翼翼搭在男人身上。

轻轻极致小心地盖到他身上，收回的手片刻的不舍。

微风透过纱窗拂面，耳边寂静无声，唯有胸腔酸胀。明瑜静静地凝视片刻，悄然地贪婪着、放纵着。

该她离开了，明瑜闭了闭眼望向别处，忍下鼻子酸涩。

然而正当决定起身看最后一眼当作告别时，男人早已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眸承载的目光深沉，不知望了她多久。

“你……”明瑜心下变得慌乱，只得连忙从榻沿起身，并未成功。她话尚未没说完便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拽了回去，顿时天旋地转，旋而扑到了男人身上。

体息轻而相撞，二人之间仅仅隔了床薄薄的被褥。

明瑜一时怔愣，怎么成这样了？脑袋还是懵的，须臾反应才开始挣扎，当然没什么作用甚至男人颇感不满勒得更紧。

明瑜受桎梏不得动弹，只能乖乖的。

这副样子若是在京城被人撞见，那定是要被诛伐说嘴，在世家大族里更是毁名声的大罪。但这里不是京城，不是英国公府，那些她时时刻刻谨慎畏惧着的规则开始变得微不足道。

“还要跑？”男人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胸腔的震动。

什么叫还要，她并没有。明瑜闻声压下情绪无声辩驳，手肘往后努力撑着，萧昭察觉到后轻啧了声，依旧不放人。

“阿瑜，撞到我怀里，就永远都逃不掉了。”他懒懒地说。

明瑜的心腔蹦地一下炸开花，充斥着全身，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信了，甚至不愿醒来。

而事实绝非能如此。明瑜拇指掐着指腹，醒神后开始装听不懂：“萧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沈瑜，不是梁家大小姐。”

“不过没关系，贵人多忘事，您快放开些，若是让旁人看见，怕是要误会。”她极力撇清关系，把两人摘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的还真当她心中坦荡了。

“误会。谁人能误会得了我？你倒是说说误会什么了？”他右手撑榻坐起来，左手揽着明瑜反问。

这是要势必说出个所以然来。

明瑜自然而然落入男人怀抱里，距离太近了。她双肘抵着他胸膛，身体往后仰埋下头躲避，隔出些距离来，却始终低头垂着视线。

头顶落下的那道执着的目光，她清晰地能感受到。

明瑜仔细斟酌，也难得结巴：“……误会，”她咳了声，偏过头道，“自是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唯恐毁了萧公子婚事。”

“……那种关系，那种关系是哪种？”萧昭逮着人，这些天在老太太的点拨下自己也想通了，这会没打算放人，语调懒散，眼神透着危险：“还有阿瑜……”

“哪门子的婚事，我和你的？”男人轻笑了声，低声：“你若愿意，也不是不行。”

“……”他怎么听不懂话！明瑜急急解释道：“不是我。和我没关系，是，是你和梁家大小姐的亲事！”

那天从梁府回去两人分道扬镳，萧昭的的确确是生气，气她把他往别人身上推，恨不得撬开她的嘴，看她哪句是真话。

后来想明白，是他过于莽撞了。

就连祖母都知她的顾及，而自己还是忽略了。

她的处境艰难，尚且活着都不易。这姑娘，单从日常相处便能知道她的那股子轴劲，怎的他也跟着转不过来。

萧昭当真是平生头一次对个姑娘动情，还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一时手足无措的像个闷头小子，挣扎这么多天他还是放不开手。

既然不想放，那便纠缠到底好了。

“阿瑜。”他低声叫她，和刚才的逗弄不一样，声音缓缓真诚抚平明瑜的慌乱。

“喜欢我吗？愿意相信我吗？”

同我在一起，我能护住你。

英国公府护不住你，我可以。

明瑜挣扎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就联想到了这一处，眼眶如失路误入的森林小鹿，变得朦胧起了层薄薄的雾。

她何尝不想，她也想堂堂正正不受拘束地活着。

可是她能信吗？真的能吗？

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局。

明瑜终于还是抬起双眸，拼命摇头，然而心里想的却脱口：“我怕……”

这两个字一出来，萧昭便明白了。

是喜欢他的。

确定这时萧昭松了口气，暗道喜欢就好，只要喜欢其他的便都不重要。

倏忽间收紧了力道，堵住她剩下的话，将肩膀勒得更紧了。萧昭头低下去，沉重的呼吸瞬时倾洒在明瑜皙白纤细的脖颈。

“阿瑜，我萧子衿欢喜你。比你想象的要多，比你喜欢我还要更早些。所以——”

语调低哑如窗外微风，轻轻抚平了明瑜的不安，他道：“不要怕。出了事，记得往我身后躲。”

“我护着你。”

明瑜浑身一僵，口里拒绝泼水的话被冲散得七零八落。她的脑袋全然空白，不知今夕何夕，像是有魔力一般，她直愣愣抬起头。

静静地、无辜地，邀请似的看向他。

萧昭黑眸一凛，视线直抵案几上燃着的香，他任由着，从进门就发现不对了，而此时更是放纵……

凭借着本能复复低下了头，咬上那抹肌肤，细细摩挲，几回又几回。

怀里的人儿不在挣扎，一动不动。

殊不知身上的桎梏早已卸了力道。

门外不明时宜的一道敲门轻响，打弄屋里的两人，媚娘的声音不合时地透过阁门传进来。

“公子，公子时候不早了。萧府已经遣了马车过来。”

明瑜呼吸停滞，回魂后探觉他们在做什么，脸顿时红晕一片，她猛地站起来，跟躲避洪水猛兽似的，人已经站到桌子后方。

和怔愣迷蒙的萧昭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明瑜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衣领，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而她连带耳根的红润足以说明一切。

她自己也大概知道，所以在阁门被打开的那须臾，一只手提起裙裾，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脖颈，风一样的女子，匆匆呼啸而过。

“……”

媚娘盯着只剩残影的楼梯道，只觉玄乎地眨了眨眼，平日最重礼数的小阿瑜刚刚竟然连招呼都没跟她打！

不不至于吧。这，这么激烈？

往日多淡定的小姑娘，方才耳朵红地简直不像样，媚娘不由咂咂舌。

公子是不是太禽兽不如了？媚娘狐疑的眼神瞟过去，萧昭低头咳了声，嘱咐：“还愣着？套车送她回去。”

媚娘恭敬应声，正好奇心发作巴不得追上明瑜，好好问个清楚，然而人刚转身就又被叫住：“你别去，唤个靠谱的小厮，安全送到后回来复命。”

媚娘嘴角牵强扯了扯。你主子就是你主子，那点小心思他门清。

这是怕小阿瑜羞得厉害，把人给吓跑了？

随即暗自摇摇头，不由地为已入虎穴的小阿瑜担心，一个不谨慎保准让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另一边明瑜被小厮叫住说明来意，她庆幸得亏不是媚娘追上来，要不然以后是没脸见人了。

她坐进马车，素手作扇子疯狂扑动，试图给发烫的脸颊降温。一时还没回过神，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

手指摸上脖颈被弄出来的牙齿印记，男人低哑的话语犹在耳畔：“阿瑜，还记得吗？”迷糊间手被捉住覆上男人骨劲的手。

是那次醉酒她咬了好深一道牙印的地方，她自然是有印象的。

好久好久他含糊道出缘由：“啮臂为盟，阿瑜可别耍赖。”

明瑜轻念这四字，暗道都是胡扯，一点都不严谨。然而嘴边淡淡的笑却是不自觉的，让人无法忽略。

傍晚街边依旧嘈杂，成堆的孩童撒欢，街边小贩吆喝最后几件便宜卖，双鬓发白的老人，相互搀扶回家，热闹的，平凡着。

置身于人间烟火中，自是想历身其间。

明瑜露出淡淡的笑，久违从内而外的愉悦，似是抛开迷雾后巧遇了一道亮光。

尽管会是一场豪赌，但她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