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寐 第17章 第 17 章

正中午的日头，瑞绣坊人不多，拾鹿在前面招呼着三三两两结伴的客人，把最后一位客人满意送走时，顿时口干舌燥。

冲进院子桌上，猛灌了壶凉水整个人才舒坦。放下茶壶余光瞥见明瑜不知何时回来的，一个独凌凌地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出神。

神色却是少见的落寞。

拾鹿上一次见小姐这样，还是很久以前的过年夜了。

……

英国公府也有守岁的习惯，那会阿瑜七八岁的小孩摸样，兴高采烈的同坊间厨子学做了糕点，被教学的师傅好一番夸赞。

是她特意学的，就为了能给父亲惊喜。

年夜团圆饭吃罢后，小明瑜下午便钻进府里厨房，和面、拓印花，步步不许旁人插手，洁净的小脸上沾上面粉却止不住的高兴。

糕点精致小巧，小明瑜有些忐忑问：“拾鹿，你说父亲会喜欢吃吗？”

拾鹿头点的像是拨浪鼓一般，嘴里还含着一小块糕点，她觉得好吃极了，赞同道：“嗯嗯。老爷肯定喜欢。”

得了保证，小明瑜开心的匆匆换了身衣裳端着食盒去寻父亲。娇小的身体跑得急，生怕耽误了味。

只是寻了一圈都没在，书房没有，前厅没有，祠堂也是没有。后来被管家告知在夫人院里。

这位夫人并非她母亲，她母亲早早就去世了。

一时之间小明瑜不知还应不应当送。拾鹿不解歪脑袋问：“小姐，我们还不过去吗？”

后来她们去了，糕点却是没送出去。

老爷确实在夫人院里，二小姐和三少爷都在，一向不苟言笑的明大人躬身抱起穿着粉嫩的明蓁，宠溺地往上颠了颠，高兴道：“蓁儿喜不喜欢？”

院里燃放着手持的烟花，炫彩夺目，下人刻意变换动作惹得人高兴。夫人怀里抱着牙牙学语的三少爷。

一家人好不热闹。

此时此刻的明瑜如同一个外来者，是惊扰别人家团圆的坏人。踏进院门的一只脚堪堪往外收了回来。

小明瑜沉默看了须臾，将手中食盒递给一旁拾鹿，方才默默离开。

拾鹿心疼小姐，心里气愤着，无声瞪着院子里的人两眼，埋怨老爷偏心！明明都是明府的孩子，为何把小姐给落下了。

况且小姐事事优秀，老爷为何看不到。

她不明白也想不通，拾鹿只知道的是，那往后，小姐再未主动往老爷跟前去了。

……

拾鹿回神，不做惊扰的走上前。

这里不是明府，也不是京城。不是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烦心事，那会是因为什么？

是被梁太守拒绝了？今日姑娘的打算她是知道的，这事本就没抱多少希望，按理说不应该。

“小姐，你何时回来的？我都没看到。“拾鹿端了杯搁在院子院子水井里冰镇过的青梅饮，作势要递给她。

清凉透过手指，一不小心顺着手滑落下去，啪嗒一声清脆响亮，震着人心。

拾鹿“哎呀”一下，甘冽的淡酒香弥漫于地，捡起杯子，连忙问：“小姐，没事吧？”

明瑜怔愣着，直直盯着食指指尖，大拇指使劲摩挲，很快红了一片。

拾鹿担心还未出口，就见接连几滴泪珠猝不及防的莹莹坠地。拾鹿一慌，变得手足无措，“小姐，小姐，没事的。洒了没关系，还有很多，我去我去给你重新盛好不好？”

明瑜把掐红的指尖递出来，声音哽咽，委屈带着哭声道：“拾鹿，疼，指头好疼，它为什么这么疼啊？”如同小孩子撒娇取闹。

小姐在喊疼，拾鹿莫名跟着难受，护着小姐红了的那只手，小心翼翼：“不疼不疼，拾鹿给你吹吹，嬷嬷说吹吹就不疼了，吹一吹。”

-

回到萧府后，萧老夫人坐立难安，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少爷呢，回来没？”她朝一旁丫鬟问。

苏嬷嬷使了个眼色，丫鬟秋月跑出去问，很快回来恭谨道：“回来了。管家说正午时就已经回来了。”

萧老夫人想了想，吩咐道：“去，把他叫过来。”

秋月躬身退下：“是。”

不一会萧昭从外走进，谈不上什么情绪直接道：“祖母，找我来何事？”

虽说是没什么情绪，但萧老太太怎会不清楚，一贯惹着人生气了就是这副不搭理人的样。

萧老太太自知理亏，咳嗽了声，传人倒茶让他坐下，试探说道：“宴席都没结束就回来了，那梁府下人回禀‘萧少爷不太舒服，提前离席’，现在……”

她顿了顿，大体看了眼萧昭，没瞧出什么异样，心里了然道：“可好些了？”

萧昭落座，抿了口茶没有答话。

萧老夫人原本也没打算从他口中听些什么。顿了顿，她放弃拐弯抹角，开场直白道：“所以，真的是因为阿瑜丫头？”

老太太打量的视线里藏着讶然甚至带着点不可思议，眼见着萧昭没否认只是眉毛微挑，萧老夫人心下百转千回，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你喜欢她？喜欢阿瑜？”还真是自己看走眼了，老太太膛目结舌。

看着老太太错愕的样子，萧昭放下茶盏，“我为何不能喜欢？”

“没说不能，只是……”萧老夫人把扬州城教养好的，家世不错的都看了个遍，还真就没想到会是阿瑜。

她还斩钉截铁地以为，萧昭会嫌麻烦聒噪，总有一天对阿瑜是要和那项家四姑娘一样的下场。

结果……

如若真是这样，倒也是不足为奇，

那阿瑜丫头第一次见，她这个老太太都心生欢喜。容貌妍丽，姿态端庄，一举一动都雅致懂礼，了解之后还是个一个惨遭横祸，活得艰难的苦命姑娘。

就是这样还能替着那些落难妇人着想，关键是不邀功，不卖弄，至始至终踏踏实实做事。

若不是苏嬷嬷巧然告诉，她压根不会知道，更谈不上给人出招了，品行性子可见非凡，是能经大事的主。

既如此，想到下人回禀上来的少爷回来时面色不佳，她就笑了。

“那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你给祖母说说，祖母给你出出主意。”萧老夫人来了趣，心下高兴。

有喜欢的姑娘可就太好了，她反倒是担心萧昭无挂心事，了无牵挂，一心只想着……

那才更是让人担忧。

谁料说起这事，萧昭脸上浮上郁色。

萧老夫人眼神都快瞪圆了，说是老小孩八卦都不为过，她咂舌：“不会吧。”

“被阿瑜丫头拒绝了？还是人家根本都不稀罕你？嫌弃你个闷葫芦……”老太太头一回撞见孙子吃瘪，那叫一个兴奋，嘴里故意挑刺说的停不下来。

每说一句萧昭脸黑一分。

最后无奈，“祖母！”

“哎呀，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你给祖母好好说说。”

萧昭抿唇，烦不过萧老夫人反反复复追问，言简意赅敷衍说了几句。陪着祖母吃过饭后匆匆出了寿安堂。

夜里，苏嬷嬷伺候着洗漱，老太太想到什么不由叹了几口气。

“老太太不是就盼着公子能有个舒心的人陪着吗？怎么这会反倒是唉声叹气的了。”苏嬷嬷支使丫鬟退下，给老夫人宽衣。

弄完后萧老夫人坐在榻沿，沉思良久。

是啊，这些年可不就想着结婚定下来，最后是让萧子衿能有个真正挂心的人，忘了前尘往事。

可这又谈何容易，失去了女儿，孙子再出个什么事那该怎么得了。

躺在床上，萧老太太默默期冀：阿瑜啊阿瑜，但愿，但愿你会是咱们萧家人的一个转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