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此举是为了笼络人心?确实好手段。”点茶压低了声音很是满意地说道,明显因为梁曦和的出手而感到高兴。
她之所以能得曲相青阳,就是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她乐得看见梁曦和是一匹狼,她深信自己的主子可以驯服虎狼为他所用。
梁曦和轻嗤一声,冷淡地说:“以己度人罢了。”
他想,不管是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命像烟尘一样无影无踪地散在亲人心间。
这场丧事,是为了安抚那两个年轻的冤魂,也是为了补全亲人心中的缺口。
点茶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有些怔怔,最后只是又扬起了一个笑,仿佛自己从未被那几个字打动过。
丧事被安排在十日后,梁曦和让点茶负责筹备所有,二小姐一个月有十两银子的月例,扣了一年的,就有一百二十两银子可以用来操办丧事。
齐国物价并不高,即便是体面地大办一场也就十几两银子。又因为不用摆席宴客,所以还能再节省一些。
一百二十两,梁曦和给了点茶二十两,若是多出来的就算作给她的打赏,剩下的一百两他拆成了两份。五十两交给了齐安福,另外五十两则暂时收在他手里。
点茶问他是否要差人将钱送去给小梅的兄长。
梁曦和听见她的话,没忍住皱眉,最后却只是摇头。
小姑娘死了,怎么能将她的抚恤银子交给将她卖了的恶人呢?若是她泉下有知,或许会连他们一起记恨上也不一定。
很快府里就知道了三少夫人要给大壮和小梅办丧事,下人里倒是没人敢议论,只不过几位主子各有各的说法,有说他此举过激的,也有说他是故意想要杀杀二小姐的威风的。
这一大家子的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尚且还过得去。
又过了两三日的功夫,曲相那边又让问酒催了两回,让他抓紧找个时间过去一趟,都被梁曦和拒了,说是等手头的事情办好了再说。
午后,梁曦和躺在榻上听戎晴念齐国风物志,有风从窗子吹进来,打在他身上很是凉快。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听见了外头的喧闹声。
有问酒低声阻拦的声音,也有女子尖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叫骂声。
那声音又尖又利,偏偏中气十足,他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院子里被问酒拦下的女子就是璟王府最难缠的那尊大佛,王侧妃。
这王侧妃可不是一般人,她是宣国双妍公主的养女,因为美貌张扬很得双妍公主喜欢。二十年前齐国国君诞辰,双妍公主前来贺寿,她也一同随行,后来看上了温文尔雅的璟王,便进王府做了侧妃。
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裙装,走动间裙摆扬起又落下,像是一朵美艳的石榴花。
她的脸小小的,凤眼修眉,明眸皓齿,露出来的皮肤莹白如玉,灼热刺眼的阳光带着偏爱落在她身上, 仿佛给她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如九天神女一般,高傲美丽。
这位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即使她眉眼间藏着淡淡的戾气,神情跋扈地仰着头颅,依旧无法让人忽略她的美貌。
她一出现,那些丫鬟就算是害怕,也忍不住偷偷去看她。有这样鲜活明艳的美人在前,从屋里走出来的梁曦和也变得黯淡。
看见梁曦和慢悠悠地走出来后,她垂着眼轻蔑地打量着这位三少夫人,红唇轻启,咄咄逼人地问:“三少夫人,为何要让姝仪去给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送葬?那卑贱的奴仆,有何资格让王府的小姐给他送葬!”
站在王侧妃身后的就是二小姐齐姝仪,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裳,神情疲惫,脸色苍白,和回来那日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眼眶是红的,很显然在来之前她已经和自己的生母哭过一场了。
她神容憔悴楚楚可怜地站在王侧妃的身后,看向梁曦和的目光很是阴毒,和她生母一样,眉眼中藏着戾气,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她虽然继承了母亲的脾性,却并未继承母亲的美貌,那张脸清秀可人,却谈不上貌美。
梁曦和朝战战兢兢的戎晴招招手,示意她搬一把椅子出来给自己坐。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檐下,看着院子里顶着烈日来找他麻烦的那一对母女。
“我告诉你,姝仪不会去的。”
梁曦和懒得跟她纠缠,瞥了她一眼便对着院子里的丫鬟吩咐道,“戎晴帮我收拾东西,我回相府住几天,问酒,去套马车。”
“你!”王侧妃气势汹汹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眯着眼睛凶狠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别以为你肚子里有个孩子就可以无法无天……”
梁曦和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腹部逼着她退后了两步,他仰头看着那神情恐怖的女人,即使坐着也丝毫没有输了气势。
“离我远点。”他说罢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冷着一张脸说道:“从今往后,我无法无天的时候还多着呢,侧妃还得多多担待。”
“我奉劝你,赶紧把那晦气的葬礼取消,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梁曦和勾唇一笑,“我也奉劝你一句,别给我找不痛快。”
正好此时戎晴拿着包袱从屋里出来,梁曦和便站起来理了理衣袖,对着她和煦地说道:“走吧,带你去相府玩两天。”
他离开时看着院子对他怒目而视的女人,善意地提醒了一句:“若是侧妃想不开要拿我院子里的下人开刀,我便让二小姐跪在坟前给那个丫鬟烧纸,烧上七七四十九日,以慰冤魂。”
“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他说完做作地“啊”了一声,接着说道:“若是王妃和三公子问起,就说王府规矩太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等什么时候这口气顺了,我再回来。”
“梁曦和!”
“别在那儿吠,吵得人耳朵疼。”
梁曦和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此时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王侧妃和二小姐齐姝仪。
王侧妃咬牙切齿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将回廊上的几盆花草全部踹翻在地,然后拉着女儿快步离开。
“娘,我不想去……”齐姝仪害怕地抓着王侧妃的袖子,十分畏惧地说着。
王侧妃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着,“你放心,娘会帮你想办法的。”
马车上放了一盆冰,可还是热得厉害,戎晴挥着扇子将冰盆里的凉气吹到梁曦和那边。她手上稳稳地挥着扇子,心里却忍不住打鼓。
她从小就被卖进王府当丫鬟,那时候王侧妃正是当宠的时候,她们一行五个小丫鬟都被分进了王侧妃的院子里做事,在那里待了快十年,她深知王爷对王侧妃的纵容,还有王侧妃那些磋磨人的手段。
她担心主子好心为下人着想,却惹怒了王侧妃,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就在她满怀担忧的时候,马车驶进了丞相府。
梁曦和说是带戎晴来丞相府玩,索性就没让她跟着自己伺候,吩咐点茶在丫鬟们住的院子里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这几天她就自己待着就好,是出门还是在屋里歇着都可以,全凭她的心意。
曲繁望着一身女子装扮却毫不违和的梁曦和,将桌案上的小木盒朝他的方向推了一点。
梁曦和伸手按住那木盒,并没有开口问是什么,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子说道:“劳烦嫂嫂去给我做一碗冰镇圆子,上回吃过之后念念不忘,已经想了好些时日了。”
那女子身形娇小,一张可人的圆脸像是白白糯糯的汤圆,带着一团散不去的稚气。她脸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灵动俏皮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人是曲繁的妻子洛绯绯,明明和他相同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两辈人。
洛绯绯应下了,离开的时候还将梁曦和面前的冰盆搬开了些,她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妹妹别贪凉,一凉一热容易生病。”
“嗯,劳嫂嫂操心了。”
洛绯绯离开后,梁曦和才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里面放着十几颗黑色的药丸,浓郁的药味不用他凑近闻便往外扩散,他轻轻吸了一口,苦涩的药味在鼻腔里久久不散。
“这是什么?”
“保胎的药。你胎像不稳,不适的时候吃一粒,省得劳烦大夫操心。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起效,服用后能撑三个时辰,此药难得,你小心着用。”
胎像不稳、大夫、起效……
梁曦和点头,将木盒收好。
这次让他回来,应该就是为了将药给他。这样重要的东西,确实不适合让他人经手。
送药的事被几句话轻飘飘地带过,曲繁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你为何要大费周章为两个下人操办丧事?你能进璟王府,能得王爷王妃的青眼都是因为你腹中胎儿,做这些多余的事只会让你凭白树敌……你这个孩子,不能有一点闪失。”
自从梁曦和被套上丞相义妹这个身份的那一天,曲繁都是以一个义兄的身份和他说话,话里话外最操心的就是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那就让我看看,他们能为了这个孩子让步多少。”
“你……”曲繁有些不赞同,但是看着梁曦和写满了野心的双眼,只是皱着眉劝了一句,“你自行斟酌,莫要坏了事。”
“不会的。”
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如虎狼对坐,是沉默,也是试探。
曲繁是心思缜密的布局者,梁曦和是心怀野心的入局者,与其说是曲繁用权势引诱了梁曦和入局,不如说是梁曦和无比迫切的需要这个机会。
他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每每走到末路,都能看到一条新的路,无论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都会走下去。
不放弃每一个可以活的机会,这是梁曦和活到如今最深切的领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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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