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去请大夫的丫鬟小厮迟迟未归,反倒是后出门的齐静竹马不停蹄地进宫得了皇上口谕,然后又去文府请了文太医回府。
待两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回到璟王府时,光镜院已是灯火通明。王妃带着大小姐齐善徕里里外外的忙活着,黄纸、火盆、桌案、黑狗血、糯米、桃枝,乱糟糟的摆在屋檐下,还有两个穿着崭新道袍的老道士,正坐在屋檐下用朱砂绘着黄符。
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木架子上横着一些木板,还盖了三四层厚厚的油纸。
盖着红布的桌案就摆在棚子里,丫鬟小厮撑着伞步履匆忙地将东西送到棚子里,点了香烛,燃了符纸,那两个老道士神神叨叨地走进棚子里准备作法。
齐静竹看着眼前闹哄哄的院子烦躁地拧着眉,但是看着神色焦急的母亲和长姐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文太医进屋看诊。
相比于院子里的嘈杂,屋里就清静多了。
问酒和点茶守在床旁精心伺候着,床上的人也没什么变化,和他离开时一样。点茶看见有外男进屋,便放下了床帐,用一方轻薄的丝帕将梁曦和的手裹住,放在了床边。
文太医沉默寡言,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开始把脉。
外头是雨声和道士做法的声音,里头是把着脉不动如山的文太医。
过了得有一炷香的时间,文太医才抬手拈着长须,不慌不忙地问点茶三少夫人身上出现过什么症状,还问了一些别的问题。
问过之后他越发地纳闷,挥退了屋子里的丫鬟说道:“脉象奇异,时有变化,老夫从未见过这等脉象。脉来滑数,脉形如豆,厥厥动摇,是为惊恐或痛症,此脉象持续三息便生了变化;涣散不收,浮而无根,至数不清,此脉是堕胎之虞,可也就几息。”
“三少夫人的脉象,最多的是脉位深伏,内贴筋肉,触之颤颤,时而一止,止无定数,时而脉流薄疾。三公子,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此等脉象。”
他说罢又宽慰齐静竹:“三公子不用太过担忧,虽说夫人脉象奇异,但都并非绝症之象。虽说恐有堕胎之虞,可除了奇异的脉象,再无其余佐证。”
昏黄的烛光下,被丝帕遮盖的手腕隐约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还有那皮肤微微鼓起了一点细微的,肉眼不可见的弧度。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梁曦和的皮肉中藏着,藏在皮肉里,藏在筋骨里,藏在血管里,会探出来何等的脉象,全凭运气。
“这、这、文太医可有法子?”齐静竹双手握拳,恨不得以身替之。
文太医从药箱中取出一枚冰蓝色的药丸,那药丸带着奇香,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泛着一层光。
他拈着胡子说道:“此物是昭国至宝,生灵丹。丹丸内封着一只蛊虫,此蛊虫极为难得,可使人百病离体,耳清目明。只是服下后便是和蛊虫共生,惧光畏水,无所欲求。”
“国君特地叫老夫带上此丹,就是为了寻一丝生机。只是,此物仅有三粒,齐国无人用过……”
文太医看着齐静竹,他手中的丹丸只拿出来了片刻,为的就是给齐静竹看看,看过之后便收进了瓷瓶中。
虽说外面裹着一层不透光的蜡,但他还是担心蛊虫会因为光亮死去。
齐静竹轻轻摇头,他蹲在床边握着梁曦和的手,几乎是心灰意冷地说:“罢了……即便是这药真的能让曦和好起来,也得他亲口说要吃才行。我不能替他做主,让一条虫子分去他的性命。”
“此事,还请文太医不要说与旁人听。”
就算是吃了蛊虫活下来,曦和也定是不高兴的,他无拘无束惯了,若是吃了蛊虫好起来后也只能像那只小虫一样,被封在厚厚的蜡里,不得见光遇水。
那样的日子,更像是活着躺在棺材里,被时间缓慢地凌迟。他的曦和不会忍受那样的折磨,要么疯要么死……
再等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后曦和仍不见好转……
“三公子,老夫有一家传的秘方,可滋养病体,调和阴阳,是难得一见的良方。若是三公子应允,老夫便用这方子一试。”
“那便有劳文太医了。”齐静竹说着便让问酒去取笔墨,让点茶带着他的信物去找王府管家开库房取药。
治病救人,肯定是上好的药材见效更快,若是他私库里有的,便从私库里取,若是他的私库里没有的,便要找管家开王府的库房取用。
梁曦和醒来时头晕得厉害,只不过是歪了歪头便晕得想吐。他放缓了呼吸,感受着身上的热意逐渐褪去,可四肢百骸的疼痛却越发明显了。
看来曲相给的那药也不敢常吃,若是吃了,发病时疼起来便是以往的数倍,疼得他喘气都困难,看起来热症也比之前厉害了不少。
他以前发病最多疼上一个时辰,热症虽说会持续好些天,但是只有疼痛时才会出现让他陷入昏迷的高热,之后几天都是没什么影响的低热,一般不碍事。
可是这一回,他从睡梦中疼醒就连忙吃了一粒能改变脉象的药,之后便是高热后的昏迷。他昏迷前曾借着月光看过屋内的蜡烛,粗壮的白烛只燃了浅浅的一层,如今去看,那白烛只剩下一两寸。
至少过了三个时辰。
还有从未出现过的眩晕和恶心,梁曦和闭上眼不敢再动,只是出声喊道:“点茶。”
“曦和!曦和你醒了!”齐静竹连忙握着他的手问,“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梁曦和回握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你手怎么这么凉?”
“夜里下雨了,有些冷。”他说完依依不舍地捏了捏梁曦和的手,哑着嗓子轻声说道:“我去找大夫,你别怕,我很快就回。”
“嗯。”
齐静竹离开之后,他将手指搭在手腕上用力往下压,却探不到清晰的脉象,只隐隐有些搏动。还好,那个药虽然会让病症发作变得厉害,却不会影响他的病症本身。
自从幼时被那乐人喂药之后,他的脉搏就变得很是微弱,之后又历经种种,导致成了如今的模样。
无事时探不清脉象,发病时脉象随意变幻。
他估算着病情发作就是在这几日,没曾想它会来得这么巧,这么顺利就找到了替罪羊。他这稀奇古怪的病症总要有个来源,对于齐国人来说,再荒唐的原因都可以用鬼神之说圆过去。
此时正是法事做到一半,那汤药熬了半碗的时候,一样都没成,梁曦和便醒了。两个道士先前把话说得太过严重,如今人醒了,他们的法事却还没结束,王妃便冷着脸让人将他们打了出去。
在王妃进屋之前,点茶脚底抹油一样进了屋,小跑着到床前给梁曦和掖了掖被子,将他的身子完全盖住。
王妃在齐善徕的搀扶下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提心吊胆这么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满怀歉疚地说:“曦和受罪了,都怪母亲将此事交予你,害你吃了这番苦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啊。”若是知道梁曦和是这样的性子,她定然不会将事情交给他处理。
梁曦和虚弱地笑了笑,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相,“不怪母亲,是我太任性,险些伤了腹中的孩子。我往后一定多加小心,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王妃叹了口气,坐在床旁拍了拍他的手,“你还知道自己莽撞啊。”
梁曦和半阖着眼笑而不语,他身上疼得厉害,没有心思应付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
夜里王妃在光镜院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第二天早膳之前,整个王府的主子们都知道了梁曦和的事情,也知道了他胆大妄为跟着送葬队伍出门的事。
齐国敬鬼神,梁曦和此举无疑是犯了忌讳,可偏偏没人敢说他。
都知道他是个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争三分的泼辣性子,如今腹中怀着个金尊玉贵的宝贝疙瘩,可不敢去触他霉头。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王侧妃都因为上门挑衅的事被王爷罚了一通,现在还在小佛堂里替梁曦和怀中的子嗣祈福呢。
如此,梁曦和真正成了璟王府里说不得碰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