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笑声声里,斜阳西沉。
秦竹奕拎着两大包祁雪和桐狄逛街归来的战利品,跟在她俩身后,脸上也被她们感染的有了笑意。
一路上他也知道了太子就是承影的事情,打心里为小姐高兴。原本他还担心以小姐的性子,会为了追求心上人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没想到竟意外得了个如此美满的结局。
虽然与承影见面时间极短,但他也能看出郎有情妾有意的端倪,此时只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由衷感叹。
看着眼前桐狄蹦蹦跳跳的背影,和微微摆动的两个小辫子,不由得幻想自己与她何时也能修成正果。
三人刚踏入府门,就和正从里面出来的叶洪撞个正着。
叶洪脸色难看得很,见到祁雪更是添了几分怒气。
祁雪出于礼节,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叶叔”。
叶洪重重哼了一声。
“太子妃的礼,老夫可担待不起。”
祁雪知道在此事上,自己确实对叶家不起,打乱了他们的筹划。眼下叶洪应当是刚和父亲争辩完,但却败兴而归。
还好当日有父亲拦着,她没有把话说死,否则的话,如今他们该是实打实地扣上言而无信,将他戏弄与股掌之中的罪名了。
可事情如此发展,也确实不是她本意,她无处辩解,只能将头更低了低。
叶洪看也没看他,径直从她身旁走过,上了门外的轿辇,扬长而去。
原本喜悦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祁雪想去和父亲母亲为自己的任性道个歉。
之前言之凿凿地准备抗旨拒婚的人是她,当场变卦接旨的人也是她。
她轻飘飘的一个决定,背后是父亲母亲为她撑起的底气。
到了父亲书房,她叩响了紧闭的门,唤道。
“父亲,女儿求见。”
无人应答,但窗子上明明映出父亲读书的身影。
是他不愿理自己吧。
祁雪又不死心地叩了几下,从里面走出父亲的伴读小厮,给门微微敞了一道缝,恭敬道。
“老爷今日有些疲累,不想见人,请小姐先回去吧。”
说罢,还没等祁雪回应,就又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祁雪有些恍然,站在门口愣了良久,直到祁夫人过来,将她拽回自己的房间,细声安慰了几句。
祁雪点着头环顾周围,总觉得房间里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盯着一侧的檀木案想了半天,方才想起那里原来摆着一颗半个人头大小的夜明珠,是母亲极喜欢的。
于是开口问道,这夜明珠哪儿去了。
母亲愣了一愣,没有回答,反倒是一旁伺候的婆子解释道。
“昨日夫人差人打了包装,入宫的时候带着走了。”
“多嘴!”
祁夫人赶忙喝道,婆子自知失言,自己掌掴了自己一巴掌,蔫蔫地退下了。
“母亲……”
祁雪心中已经明了,眼泪汪汪地看着祁夫人。
祁夫人笑笑,拍拍她的手背。
“这夜明珠摆在此处我也看腻了,前几日正好有人送了扇珊瑚来,正想着替换上呢。”
那珠子的色泽和大小都是一等,母亲对它的珍爱祁雪怎会不知,看着母亲宽容慈爱的目光,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女儿……太任性了……”
“泱泱,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从不盼望你这一生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更不希冀你能身居高位站在权势之巅,我与你父亲只求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顺遂你的心意,嫁个如意郎君,等我们俩老了、走了,能有个人代替我们好好照顾你。而如今你找到了你心悦之人,我与你父亲也算放心了。
太子殿下品行端正,文韬武略,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风流逸事,昨日一见,更是长得一表人才,未尝不是良择。
他虽贵为太子,但你父亲这几年也立了不少功劳,咱们祁家也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小门小户,他也休想压你一头。所以你尽管做你想做的,莫要胡思乱想。”
祁夫人将祁雪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披散在自己肩上的乌发,温柔的声音像是儿时的风铃,让她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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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祁雪难得早起,花心思在自己的装束和妆容上,和桐狄商量了许久,终于是选了间鹅黄色的凤尾裙,还配了两串珍珠耳环。
看着她如此光彩照人的模样,桐狄都晃了晃神。
“小姐,你现在真真有太子妃那股子雍容华贵的劲儿了。”
祁雪点她额头。
“换件衣服就改头换面啦!我只希望能端庄得体,别让皇后娘娘挑出毛病来才是。”
看出铜镜里祁雪的脸色有些紧张,桐狄玩笑着宽慰道。
“谁能把我家如此貌美如花的小姐娶回家,那才是福气呢。”
祁雪皱着鼻尖,又重重点下她额头,无奈道。
“你的小嘴儿呀!”
两人嬉笑着到了正厅去等宫里来接她的轿辇。
一炷香后,祁夫人也过来相陪。
难得见女儿对一件事如此上心,祁夫人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
轿辇迟迟不来,她们在府中用过膳后,午后才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祁夫人将祁雪和桐狄送上车里,看着那华丽的轿辇拐出巷子不见踪影以后,才转身回了屋里。
祁雪的心自从上了马车就提到了嗓子眼,随着轻微颠簸的车子忐忑个不停。
“太子没来吗?”
她上车前就问了来接她的宫人。
“太子今日公务繁忙,没抽出时间来亲自接祁小姐入宫,但是特意嘱咐了奴才要好生照顾着,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叫奴才便是了。”
宫人说的恭敬,但一听便知是不知搪塞了多少人的话。
祁雪没再言语。
只是觉得这不像是承影会做出来的事,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桐狄看出她的落寞,一路上绞尽脑汁地跟她讲好笑的事儿,祁雪不愿让她担忧,只能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入了宫,下了轿,祁雪被两行宫女簇着到了皇后的寝殿,凤仪宫,然后其余人都停在殿外,只有一位领头的掌事宫女带着两人踏入院中。
院里两棵海棠树枝繁叶茂,虽然已经到了秋日,但满树海棠开的却盛。
许是感受到祁雪讶异的目光,那位宫女解释道。
“因为皇后娘娘喜爱海棠,所以皇上请了最好的花匠,专门来宫中伺候这两棵树,将它俩养的全年三季都能开花。”
说着,带着她们走到了殿门口,侧过身子行了个礼。
“祁小姐在此稍候,奴先行去请示娘娘。”
祁雪微微颔首,停在了阶下。
屋里有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随着宫女进去而戛然而止。
很快,那宫女便出来了,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祁小姐,娘娘有请。”
祁雪一踏入殿中,便觉暖香四溢,这熏香甜而不腻,闻上一口便觉定神安宁。
“拜见皇后娘娘。”
祁雪款款走入室中,朝崔凌烟行了一礼。
“快起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和本宫这般客气。”
崔凌烟半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轻轻抬了抬手。
“是。”
祁雪一起身,崔凌烟便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祁雪推脱了几句,见她不是客气,便坐了过去。
可刚坐下,一抬眼,便看见对面紫檀鎏金香几上摆了母亲送去的那颗夜明珠,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滋味。
“雪儿,这位是李天师,占星术天下一绝。天师,这就是本宫跟你提过的,祁尚书令的爱女,祁雪,宥然以后的太子妃。”
祁雪顺着崔凌烟的目光看去,见到对面黄花梨木祥云纹圈椅上坐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藏青色道袍,却又不似普通道人的装束,她虽然见多识广,却也认不出是什么流派。
他面色和蔼,但有一只眼睛却是琥珀色的琉璃珠子,是后来安上的假眼,看它超过两三秒,就会觉得阴恻恻的。
“祁小姐,久仰大名。”
李天师垂下眼眸,错开祁雪的目光,将拂尘搭在腕上,弯了弯腰,朝祁雪略施一礼。
祁雪也颔首回礼。
“李天师神机妙算,曾帮了本宫不少忙,宥然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背后也少不了天师多帮衬。”
听皇后如此褒奖这位李天师,祁雪不禁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娘娘言重了,能帮娘娘分忧解虑,是小道的福分。”
许是话说的多了些,崔凌烟从袖中掏出帕子,掩面咳了几声,这几声听着可比那日在宴上要严重许多。
才过了三日,怎么皇后的病恶化的如此明显。
“李天师,你上次给本宫的药,可还有吗?”
“娘娘,那药只是能让您恢复半日的精气神,并不真正治病,若是经常服用,反而对身子有害。”
李天师苦口婆心道,看着倒像是真心替崔凌烟着想。
“罢了,今日特意把雪儿请来,还是先商讨她与宥然的大事吧。”
崔凌烟轻叹了口气,将手中帕子细细叠了起来,然后揣回袖中,一边动作一边问道。
“雪儿,你的生辰八字,与李天师说下吧。”
祁雪眼神看向她手上的动作,忽然看见她帕子上绣的海棠花,样式和针脚和她曾在承影那看见的那方帕子上绣的一模一样,突然心神一震,竟没听到她的问话。
一直站在一旁的桐狄见祁雪的失神,赶紧接话。
“回皇后娘娘,小姐的生辰八字是……”
听桐狄回答的口齿清晰,毫不惧场,崔凌烟便对祁家的家风有了大概的了解了。
能将丫鬟都教导的如此机灵大方的人家,全京城里数的过来。
能娶到祁家的千金,无疑在朝堂上为梁宥然拉拢了一员大将,让他的地位更稳固些。
这也是崔凌烟自始自终都不排斥这段姻缘的缘故。
“请娘娘、小姐稍等。”
李天师将手中拂尘换了一边,抖了抖衣袖,露出骨节粗大、饱经风霜的一双手,手指不断变化,口中振振有词,好似算着什么。
祁雪晃过神来,为自己刚刚的震惊感到可笑。明明已经知道了梁宥然便是承影,那帕子自然是皇后的,怎么又陷入到他曾经说的假故事里面去了。
想起这个消息还是司檀告诉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一袭素衣、恭敬怯懦的模样。
对了,怎么在宫中不见司檀?
来不及细想,注意力就被李天师的念叨吸引过去,她看见李天师的模样有些新奇,而崔凌烟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亲热地挽了她手,小声说话。
“本宫身子状况你也看到了,为母的就想撑着这一身残躯,看着宥然能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庭,所以行事难免焦躁了些,这样的心情,你能理解吧。”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洪福齐天,定能看着太子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祁雪哪敢妄言,只能作揖说着恭维话。
崔凌烟苦笑下。
“既然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再说这些外人说的客套话。本宫年轻时做了许多荒唐事,如今命不久矣,回想起来,竟生出了悔意。你说,人越到暮年,怎么反而没年轻时的果敢和决断了。”
崔凌烟又从袖子中摸出那方帕子,手指在那朵海棠花上来回摩挲着,这动作熟捻的好像已成了个习惯,眼神飘向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
“因为人活得越久,拥有的就越多,顾虑的就越多,行事也愈发放不开手脚。但正因为有了诸多牵绊,人生才一步一步变得更有意义呀。”
祁雪想起母亲和自己提起过的,崔凌烟为了登上后位,背后使了不少手段,现下想来,怕是良心过意不去了吧。
崔凌烟听了她的话,笑了笑,不置可否。
“本宫的病,已药石无医,如今吊着一口气,也只是为了宥然这一个牵绊。人生因果循环,无论落得什么下场,本宫都认了,只是不想报应在他身上……”
崔凌烟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更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语了。
“娘娘,小道算好了。”
李天师抬起头来,对着两人道。
“如何?”
崔凌烟忙问。
“太子的日柱与祁小姐的月柱相重合,是良缘吉兆,此般配良缘乃是天定,可遇而不可求啊。”
两人闻言皆喜上眉梢,只不过祁雪脸色多了一分娇羞。
“那成婚的良辰吉日,天师可算出了?”
崔凌烟接着问道。
“娘娘既催的急,最近的良辰吉日便是明年的三月廿九。”
“明年……还是太晚了……天师,还能再提前些嘛?”
崔凌烟的语气近乎请求,李天师看着她颇为为难,又推详了一遍。
“若是再提前些,只能在上元节那日了。可借着节日的喜气加持,搜集举国的福气。”
“好,就定那日。”
崔凌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哪怕是提前一日,她都能多一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