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风清,水波荡漾。
的确令人诗性大发。
祁雪并没扭捏,看着天边圆月,略一沉吟,利落道。
“月下一空梦,似与旧人逢。云散琼瑶碎,寒影落九州。”
这世上看似只有一个月亮,但实际上却好似有千千万万个月亮。在旷野里和在宫墙内的月亮不一样,哪怕身旁都有他,可与他单独赏到的月亮和如今众人一同闹闹哄哄赏到的月亮还不一样。
一时间虚虚实实,她看着那张曾日思夜想的脸,又恍惚起来。
“好诗啊,好诗……”
众人听完纷纷赞扬道,分不清是真心还是附和。
梁越笑了两声,也跟着拍了拍手。
“今日怎如此惆怅,是酒喝的不够尽兴?还是我们扰了你的黄粱旧梦?”
崔凌烟紧了紧肩上的披风,笑道。
“雪儿今岁刚过二八,正是满怀少女心事的时候,其中思绪如麻,旁人又怎能轻易解读呢。”
“难得见皇后如此妙语连珠,频频帮人开脱啊,看来是顶中意祁家女啊。”
“圣上休要取笑臣妾了。”崔凌烟巧笑道,“臣妾本就喜欢女孩儿,平日里不知道有多羡慕后宫里其他姐姐妹妹们都有个小棉袄贴在身边。今日见到雪儿又是漂亮又是聪慧,难免心里喜爱。”
“皇后谬赞了。”
祁青山闻言,赶紧揖了一揖。
“我与这姑娘一见面就觉得有眼缘,刚还想着宴后求皇上将她赐给臣妾做……”
干女儿三个字还没出口,却被梁越一口抢了先。
“太子妃。”
此言一出,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秒。
宴前祁夫人去拜谒皇后时,一是为了全礼节,二也是隐晦地传达了祁雪不愿嫁入宫中的心思,想让崔凌烟暗中帮上一把,若是能收她为干女儿便更是稳妥了。
可没想到,梁越看上去是铁了心选她做太子妃的第一人选。
这么强烈的执念让祁夫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在祁雪身上看到了当年楚凌云的影子。
到底是从战场中杀戮夺来的江山,哪怕现在沉溺于枕边人的温柔乡中,但骨子里却仍忘不了初恋的血性与刚强。而这个特质是寻常女子身上难以得到的,偏偏从祁雪的一句诗里挖掘了出来。
而祁雪对嫁入皇室这一旁人趋之若鹜、视为光宗耀祖的机会却有些不屑一顾,甚至想要拒绝,反而更勾起了梁越对她的欣赏,所以才纵容祁家晦暗不明的态度这般久。
这样想来,一切都合理了。
祁夫人醍醐灌顶,但此时此刻,她想的再明白,好似也没扭转的余地了。
现在只能赌,若是祁雪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皇帝的面子,拒绝当这个太子妃,皇帝会不会看在她如此勇敢的份上,放她一马。
而这胜率有多少,祁夫人算不清楚,也不敢算。
看着崔凌烟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梁越又补充道。
“皇后刚不也说了,她今岁刚过二八,正值婚嫁的年纪。而太子呢,又刚刚完成了他的成人历练,踏遍了疆土的每一寸每一里,心在外面野够了,也该是时候教一个合适的人来拴住,先成家、再立业,一步一步方能走得安稳。”
“微臣惶恐,小女顽劣,只怕担不起太子妃的重任。”
祁青山此时还不确定女儿是否改变了心意,但只能按照原计划进行,朝梁越行了个大礼回应道。
“爱卿这是在谦虚,还是在质疑朕识人的能力。”
梁越的语气冷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模样让人觉得吹来的夜风都凉了几分。
听出他话里的不满,祁青山不敢再多言,只是弯着腰行礼,迟迟不肯起来。
“皇上,您还没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呢。这嫁娶之事,首当讲的不应该是个情投意合嘛。”
说着说着,似是被凉风灌了口鼻,咳嗽了起来。
梁越替她拢了拢衣服,抬眼扫向一旁的梁宥然。
梁宥然会意,赶紧跪在他面前,回道。
“祁姑娘冠绝京华,又有过人之才,若能娶祁姑娘为妻,是儿臣的福气。”
梁越眼里柔和了些,眼神转向祁雪,问道。
“你呢?祁氏女。”
祁雪看着拜伏着的熟悉的背影,仿佛时间都在此停住。
她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分明还在埋怨他,可却做不到不原谅他。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能与他相携手、共白头,而现在,这机会终于落到她面前了,虽然时机有些不对,但她却无法做出放弃的决定来。
脑袋仿佛已经停止了运转,只有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和潜意识在推动她的躯壳做出反应。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移到梁宥然的身侧,与他跪在一处,最后面朝着梁越拜伏下去的。
耳边连风声都听不见,只有她自己的声音清楚地说了四个字。
“臣女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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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灵魂出窍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醒来。
当她被射入床幔里的明媚日光叫醒的时候,只觉得脑仁似要迸裂一般地疼。
屋外的桐狄听见声响,赶紧端来了一直用热水温着的醒酒汤,端进去给祁雪送到床边。
暖融融的液体下肚,才让祁雪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属于自己。
被诸位朝臣围着贺喜的记忆突然涌来,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将碗放到桐狄手里,自己扯了扯自己的脸蛋。
疼。
桐狄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拿开她的手放到自己手里。
“现在是白天,没有月亮,也没有空梦。”
昨夜的记忆慢慢苏醒,祁雪脖子僵硬地转头看向桐狄,不确定地问道。
“我昨日,是不是,好像……”
祁雪每蹦出来几个字,就要咽一口口水,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是的,太子妃殿下。”
桐狄戏谑地打趣,轻轻抽出手,起身去放碗。
“大清早的皇后娘娘就从宫里递了信过来,说要你三日后进宫,叫占星师给你和太子殿下占一个良辰吉日,尽早成婚。”
“这也太急了吧……”
祁雪将手指抵在太阳穴,只觉得那儿一突一突地跳着疼。
“大小姐,你这会儿觉得急了。昨晚圣上问你的时候,你答应的倒挺快啊。”
昨夜残存的碎片记忆足够让祁雪害羞起来,她捂住着脸,又倒回被窝里假寐起来。
桐狄嬉笑着过去摇她。
“小姐怎么昨夜临时改了决定,还改的那么坚决。”
祁雪红着脸背过身去。
桐狄不依不饶,小手轻轻探向她腰间。
“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生的风神俊朗,人又温文尔雅,你一下子耽于美色,难以拒绝呀。”
祁雪腰间的痒痒肉在桐狄手里就像是待宰羔羊,她只能一边笑一边去挡,连连求饶。
桐狄的手也慢慢收回,两人交错的眼神慢慢收了笑意,正经起来。
“桐狄,我之所以应了这门婚事,是因为太子是我认识的人。”
桐狄愣了一下,想了半天都没想起小姐以前曾于太子见过,于是困惑地摇了摇头。
因为没和桐狄讲过承影的存在,所以祁雪一时又急又羞,不知该如何解释。
桐狄看见她的反应,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自己跟在祁雪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对谁动心过,小姐也确实不是什么草率随便就能定了终身的人,所以太子不仅是她认识的人,还一定是她从前就心悦的人。
而这个人她恰好从秦竹奕的口中探听过。
“是承影少侠吗?”
祁雪闻言一惊。
“你怎么知道?”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是秦大哥和你说的?”
桐狄不好意思地笑笑,以示默认。
祁雪心想,她早该猜到的,自己虽然不愿意说,但桐狄定会向秦竹奕打听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而秦竹奕定然是对桐狄有求必应,也难怪她知道承影的存在。
而之前一直没和自己提过,应该也是怕给她徒增愁绪。
“早就听说太子出去游历已久,正赶巧与小姐你遇上了,竟能扯出这么一段奇缘出来,也是够民间传颂一段时间的爱情故事了。也难怪你昨日作诗时提到‘旧人’二字,我还以为你才高八斗、随口胡诌的呢。”
祁雪被她逗笑,轻点了下她额头。
“可是,他骗了我,之前见到的他,拥有另外一套人生故事,前后逻辑严丝合缝,竟让我丝毫没有察觉他在说谎。
而且昨夜在宫中,准确地说是在宴会后,他对我的态度有极大的转变,周身气质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桐狄,你说,他会不会是得了什么疯病,一个身体里装着两个灵魂啊。不对,这应该不能算是病,是不是应该请巫神之类的替他去去邪祟啊。”
祁雪紧皱着眉头越想越偏,桐狄见一向逍遥洒脱的她难得如此纠结,还是为了一个男人,只觉得是比看到天上飞头猪还新鲜的事。
“小姐,放宽心吧。太子出门在外定是要隐藏身份的呀,不然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杀了怎么办?他们身居高位的人生存压力很大的。”
祁雪闻言,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比起烦心这个,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费心的,是三日后进宫穿什么样的装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