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春台,大夫人心火正旺,刚回去没多久嘴里就气出了个小指般大小的泡。
崔嬷嬷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婢子们打扫着昨晚大雨刮下的落叶,却见自家夫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抬手便狠狠打在正院的太师椅上。
崔嬷嬷见大夫人这般架势,心里门儿清,定是又在老太太那里受委屈了。
大夫人段氏娘家中,老爷只娶了大夫人母亲这么一个,虽说有过别的女人,但也不曾带回家里,家中就只有大夫人和几个公子,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段娘子几乎可以说是被娇宠着长大。
段夫人一心一意给女儿的婚事出谋划策,却没想到夫人自己看上了当时还是个六品小官儿的靖国公,不顾家里人阻止,硬生生和老爷凑了姻亲。
只是大夫人在家里娇管了,到了国公这便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老爷当年靠着老太太一张巧嘴拿到朝廷下派的河道整修的差事,没过多久就成了工部侍郎。
而大夫人只觉得老太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况且老爷是她自个儿的亲生儿子,她要不帮他,还能帮谁?
可直到自己生了大公子才知道,这科举做官,人际往来,那都得要关系,要人脉才行,不是拿点银子,动下嘴皮就能成的。
这时的大夫人才恍然大悟老太太手里的人情票到底有多好使,忙着尽自己作为儿媳妇儿该尽的孝道时,人家老太太已经不吃这套了。
段氏还落了个骄妇的名头,每次和霍小燕掰扯的时候,对方都会拿她不尽孝道来说事,这几乎成了段氏的心头恨。
可是事已至此,大夫人只能每日早晨都去给老太太请安,不求人家搭理自己,只求自家孩子在老太太面前混个脸熟,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也能请老太太看在孙子孙女的面子上帮帮忙。
“夫人,可是老太太又刁难你了?”
崔嬷嬷眼尖的看见大夫人烦躁的捂住头,便吩咐下面的人去煮些下火苦汤来给大夫人降降火。
却见大夫人摆摆手,道:“不是老太太的事儿。”
大夫人捂着额,将今早发生在老夫人那儿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
“你说说,一个婢子也敢肖想我的宇儿!还妄想生个孩子!我能不生气么!?”
大夫人吐出一口浊气,自己的大儿子虞明宇是她和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大夫人自然将他看的比什么都重,这不,马上就快秋试了,本就是箭在弦上的危急关头,那贱蹄子竟然还敢勾引宇儿让他分心!
可是不就是要把她气死!?
想到大公子平日里那一副打诨样,崔嬷嬷心中也不禁捏把汗。
这可是大哥儿第二次参加秋试了,要是又没过,且不说又得等上三年,就是老爷那也不好交待呀!
那霍小燕的儿子可是考了一次就过了!
大夫人嫉妒的牙痒痒,看不得那小妾趾高气昂的样子,便只能抓紧了自家儿子,每天都必须看四卷书,写两篇文章才能出家门!
崔嬷嬷站在一旁,见大夫人稍微缓过来了一点,才试探开口道:
“夫人,要我看,不管什么碧春螺春,大哥儿喜欢,就算收入房中也未尝不可,但最主要的还是抓紧大哥儿,让他安心准备秋试才是!”
“这道理我自然懂!”这才是大夫人最着急的地方,“可是你瞧,我嘴皮子都快劝烂了,这孩子该出去还是出去,能有什么办法?”
“慈母多败儿!”
崔嬷嬷绕到大夫人身后,替她捏起了肩,接着道:“你得多管着大哥儿才是,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孩子来呀!”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大夫人一拍桌子,又无奈又生气,“可宇儿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要真让孩子挨饿挨打,叫我这做母亲的怎么看的下去?”
崔嬷嬷默然,大夫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只是道:
“罢了,去看看再说!”
那头,虞明宇大摇大摆地走在道上,只见男子一张神似大夫人的国字脸,满头长发披散,身上穿着的露胸宽袍仅仅只是用一根细绳拴住。
“今朝有酒……嗝,今朝醉!”
脚上的木屐在地上踩得喀喀作响,只见公子姿态颇为潇洒的一提酒壶,满壶清冽的酒液就这么洒了自己一身。
“大公子,小心着些……”
走在一旁扶着他的小侍童被酒水淋了一身,苦不堪言。
也幸好这回酒会下了雨,众人都作鸟兽散,本想着这次不用背着烂醉如泥的大公子回府,可谁知大公子坐在马车上竟左右觉得不尽兴,又在城中拉了一群狐朋狗友来,硬生生将自己喝到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虞明宇只觉得身上开始不断地开始冒热汗,他低头嫌弃地望了一眼扶着自己的小侍童,嫌弃摆手:
“走开!本公子的玉螺呢!”
玉螺正是往日虞明宇最宠的丫头,虽是奴籍出身,但耐不住性子好,人长得漂亮,一副丰腴多肉的身子更是让虞明宇爱不释手,恨不得夜夜宿在她屋子里。
虞明宇盯着小院的门口,嘴里喃喃说着一些听不清的低语。
被甩开的小侍童正想去扶,可是却被身材高大的虞明宇一脚踢在肚皮上,狼狈地滚到一边。
“我说了!玉螺呢!?”
虞明宇打了个酒嗝,双眼朦胧间竟然真的看见了一道穿着绿色衣袍,挽着发的女人朝这边走来。
“姑娘……叫什么名啊?”
虞明宇双眼发愣,根本没注意到脚边不知何时跪下的小侍童。
下一瞬,虞明宇只觉得膝盖窝一疼,一下子就跪在了那女子脚边。
“大胆……!”
膝盖的痛意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却在此刻一下被激发,他咬牙切齿地看向面前提着粗大木棍的女人,怒吼道。
可是女人非但没有放下手上的木棍,反而冷笑一声,“孽障!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瞬间刺激了虞明宇昏昏沉沉的大脑,随后那根足有婴儿拳头般粗细的大木棍就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臀部。
“啊!娘,我错了!”
只见男子瞪大双眼看清眼前的女人后,强大的求生欲迫使他瞬间跳了起来,嘴里念叨着求饶的话,绕着自家娘亲到处乱跑。
大夫人早早就在自己儿子的院子等着了,可没想到见到的又是带着一身酒气,喝到一副连自己亲娘都认不出来的样子!
想到这几日自己为了这他的秋试担心的日日浅眠,就连庙里的香油钱都捐了不少银子,大夫人便一气打不出来,手里的棍子更是挥的虎虎生风。
这下虞明宇的酒意是真的全都吓没了,连忙伸手拦下自家娘亲手中的凶器。
“别打了娘!”
“我怎么不能打!?你看看你这副样子!”
大夫人扯了扯他散乱的头发,怒道:
“衣冠不整,举止浪荡,哪有一点国公府大公子的样子!?”
“你看看你霍姨娘的儿子,就比你小三岁,已是翰林学士,可你呢?”
虞明宇最烦大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他,顿时便黑下脸色:“好好的,你提他干嘛?”
大夫人梗了一下,没再接着说他的事,反倒扯着他身上宽松懒散的衣服,道:
“怎地又穿成这样?”
明明还是初春,虞明宇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上竟然还出了一头薄汗。
“这你就不懂了吧。”虞明宇急忙理了理被自家娘亲追杀的四散而逃的衣袍,想着自己娘亲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怎么会懂得这散的好处?
“这叫五石散,食之清热解毒,壮人神智,京中有些头面的名士谁人不知!谁人不尝?”
大夫人听见这文绉绉的长篇大论就头痛,嫌弃地让崔嬷嬷带着虞明宇去更衣。
净了身,喝了醒酒茶,虞明宇身上的酒气便瞬间散了大半。
大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忧心忡忡,又想到自家儿子两过秋试而不入,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看见字就头晕,在这方面实在帮不了自己儿子,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
礼佛烧香抄佛经次次不落,就连外头说的强身健体,清神明目的药都买了不少,每次都要看着虞明宇全部喝下去才肯罢休。
可惜钱也花了,药也喝了,偏偏自家儿子整天没个正形,真是要把她给活活急死!
那头,虞明宇已经换完了衣服,布料昂贵,色彩厚重的衣物穿在身上还真有了几分国公府大公子的模样,也真真是应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
一看自家儿子气宇轩昂的样子,刚刚还在神不守舍的大娘子立马变成了亲亲娘亲,又是夸又是赞的。
虞明宇仰起头,一张国字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
“那不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生的!”
几句话将大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就连自己原本来这儿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逮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夸了许久,才让人将自己带来的传说是神医专门拿去开过光的神药拿了出来,让人煎给大公子吃。
直到大夫人喜笑颜开的被自家儿子送到门口,一旁沉默已久的崔嬷嬷才痛心疾首地开口:
“夫人!您忘了您到底是来干嘛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