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放过她。”浮棔抬头看向楼上。程又又扒着护墙,半个身子探了出来,将跳未跳的,听到这话,她身子本能地一颤,片刻,脱力瘫倒在地。
浮棔将风不知拉到自己身后,对上面前款款走来的女人,声音沉下来:“壹门九十六号?”
女人走到她们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你,再过百年便可超脱了,何苦呢?”
“呵,高高在上的子君大人啊,你见过那个地方吗,没有光亮、没有时间、没有希望,我只是想出来,我只是想……再见见她,我明明,已经抓住她了……我的月亮……”
“向籽!”浮棔神色凛冽,顿了顿,她右手蓄力,“不必废话了。”说着就袭上去。
女人接了她一击,也不攻,只漫不经心地化去浮棔的攻势:“放我走,我没别的要求。”
打不过,浮棔心里清楚,却又控制不住地觉得羞恼愤怒,动作愈发狠厉,眸子隐隐发出血光,不对,不对!她这个位置,几乎没有需要她亲自动手的时候,她也知道自己力量被封,可自己记忆中,分明……
浮棔定下心神,问道:“你为什么会在壹门?”该死,她自知轻敌,却在心底骂起了那些鬼官,一群尸位素餐的,按这女人的实力,绝不应该被分进壹门。她细忖,以现下的局面,她只能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浮棔不耐,但面上不显。
女人一开始只守不攻,纠缠到烦了,猛一挥手——
风不知只觉被一股气浪击飞,眼前天旋地转,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挤压、震碎,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骨头尖叫地断裂,铁锈味涌上来,呕出一大滩血,滔天的痛意在全身肆虐,喘息断断续续,逐渐变得急促,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神经,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只剩下了绝望,眼眶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风不知闭上眼,她何曾经历过这些!
浮棔本是闪避,行至一半才反应过来,向籽这次的目标不是自己,然而为时已晚,她震惊地收手,理智尽数崩塌,恍惚间,眼前现出风不知浑身是血的画面,心口处一把长剑,她的眉心刺痛,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颤抖着扶起风不知,紧紧地抱住,脑中一片空白,却不敢去看风不知的眼睛,心神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又一次……意识模糊之际,她感到怀中的人颤抖一下,一双手轻柔地抱住她,干涩的眼睛一酸,几乎要落泪。
感受到怀中人的生机丝丝消散,浮棔垂眸,已然成了朽木,温柔地为她拂去尘土草叶,无声地重复着歉意:“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我太没用了,对不起……”她胸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愤怒与不安,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失去她,不能再一次失去我的苗苗。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轻轻将风不知摆平,爬远了一些,眸中明媚的光骤然隐去,诡谲的血色漫上来,她的脖子无力地垂下,脊背也弯下来,肌肤破开了一道又一道小口子,深深浅浅、细细密密,眼罩渗出了一大团血,然而,却有可怕的力量自地底钻出,朝她奔涌而去。
长风拨动草叶,天地不宁,女人眯了眯眼,垂下了手。
浮棔身边缠绕叫嚣的气焰节节攀升,但在达到一个高峰的时候,猛地一松,她弯腰抽搐几下,凄厉的干呕声刮擦着耳膜。
空中传来一声龙吟,悠扬震耳,时间似有一瞬凝滞,一道发着蓝光的水柱,裹挟着一张燃烧着的符纸,正正贴上女人的额头,女人踉跄一下,定在了原地。
高空中盘旋着的庞然大物开始降落,离地三尺时停住,那条漂亮的黑龙低哼一声,坐在她背上的女子稳稳地跳下来,随后那只龙摇身一变,化作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女,笑嘻嘻的,没骨头似的靠在另一位女子身上,在女人一记眼刀下,正了正身形。
浮棔声音虚浮:“顾渟、负冰……”她晃悠一下,觉得一阵晕眩,勉强稳住,定了定心神,“顾家来掺和什么,她可不是普通的小鬼小妖。”
叫顾渟的女子神色冷,声音也冷:“你家大人有事,抽不开身。”
负冰蹲下来,递出手中的盒子:“鬼王大人让我们把这个给你,有一颗是给风不知的。”
浮棔点点头,接过盒子,立即找出那枚珠子按在风不知眉心,对负冰道:“多谢。”
“兵部到了,剩下的事交给他们。”负冰站起来,忽然挑一下风不知的下巴,觉得有趣,微微一笑。
浮棔瞪他:“负冰!”
少女敛了神色,乖乖跑到顾渟身旁,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师娘……”
顾渟没管她,对浮棔一颔首:“走了。”
“等……”浮棔喘了一下,抿了抿嘴,视线淡淡地投在九十六号身上,“不必去贰门了,送到洗炼塔六层。”
风不知感到一缕水流从眉间流淌而下,带着丝丝叫人舒爽的清凉,细心地治愈着伤处,眉头缓缓舒展开,眼前渐渐明晰,她一抬眼,就看见了思索着的浮棔。
那张脸惨白的,失尽血色,唇瓣却是娇艳的红,露出的一只眼睛也明亮,像藏着星辰。星辰的主人艰难地开了口:“其实……顾渟那儿倒算是个好地方。”
风不知虚弱地问道:“什么?”
“说来话长,姓顾的不是普通人,他们有能力保护你,你能见鬼,毕业后可以到公安部特殊事件治理处就职,那儿,有你的同类。”
风不知冷笑,疲倦地闭上眼:“不要。”
浮棔闭了嘴,休整了片刻,抱着昏迷的风不知回了宿舍,坐在她旁边,晕了过去。
半夜,风尘仆仆的荒乔赶过来,悄悄看着重伤的浮棔,袖中一粒白光微微闪烁,她纠结地皱起眉,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傻瓜……可是,时机还未到,地锥越来越难压制,我也没料到你会受伤,但……”她冷冷地看了眼天,沉默片刻,掌中散出黑雾,温柔地笼罩了沉睡的一人一鬼。
次日起床铃响后,风不知睁开眼,发了许久的呆,意识才回了笼,发现只是心肺处还有些不舒服,但看了眼皱着眉紧闭着眼的浮棔,还是让程又又帮请了病假。
她现在心里还抖得很,脑海中残留着浮棔不顾一切护住她的样子,她躺在床上,与浮棔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往她脑子里钻。她抬手捂住眼,为什么要来救我,我有什么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的吗?可是……可是,我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啊,应该怨你,两方情绪撕扯着她,风不知近乎崩溃。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顺着手看过去,是一位光风霁月、温润病弱的女人,她轻柔一笑,声音也好听:“我是澈。”她甩开玉扇,朝惊起的风不知扇去一阵香风,“不必管我,我找浮棔。”说完就自顾自找了处不起眼的地儿,盘腿闭眼。
浮棔睡了两天两夜。那天晚上,风不知晾完衣服,呆呆地坐在床边,一双手握上她的手腕,她回头,看见浮棔羽睫微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风不知愣住,一时忘记了呼吸。
澈同时睁开眼,直直盯上浮棔,伸了个懒腰,等她回过神来,半是散漫半是恭敬地唤了声“子君”。
浮棔手抵着眉心,吃力地坐起来,低声道:“尺澈?”
澈没好气地道:“认得出我,没被打成傻子,真可惜。”她脸上露出真切的惋惜之情。
浮棔心情好地回之一笑,然后沉声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行。”
“她的行为判到五层贰门都是重罚,去四层叁门走一遍就好了。”澈眉尖一皱,却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凡事都不放在心上,“我对洗炼塔的量刑规则比你清楚。”
浮棔神色未动:“但鬼王和子君有权力。”
澈忽然低低一笑,但面上还是作出愠色:“子君大人,您这是……在顶撞‘天规’?”她轻轻一摇扇子,在心里苦笑。
澈的话穿过浮棔脑海,訇然炸开,她心神一震,澈扇出的冷风直冲面门,割出一道浅伤口。
澈惊得坐直了,目瞪口呆,她竟伤到她了?接着她目光一睨风不知,又怒又怨:“你为了她做到这个程度?”
浮棔一笑:“没用上,被顾家抢先了。”
澈竭力将骂人的话咽下去,猛摇扇子,墨发飞扬:“你还想怎样,你用上了你现在还能活着和我说话?”她深吸几口气,“不行,忍不了,我要押着那女鬼在四层走上一圈,再扔进六层。”
浮棔满意了,过了片刻问道:“大人遇上什么事了?”
“唔……近几日,地锥显得有些……兴奋?”她思考一下,吐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古怪的结论。
浮棔的心立即揪起:“什么,地锥又暴动了不成?”
“别慌,大人的力量你还不信吗?但地锥给我的感觉,确实不平和,但……又和一千六百年前不一样。”说到后半句,她意义莫测地看了一眼浮棔,站起身,“我累了,走了。”说完就直接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