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一调了,下学期的学习难度大了许多,班主任也管得严,考完试的那堂班会,班主任拿着手机看成绩,然后冷笑一声:“知道你们多少人进了前十吗,两个,就两个,连3班都比不上,算什么创新班,竟然还有一个6班的,哦,是应流水,那也难怪,不过……”
这时,隔壁班班主任探进一个脑袋,笑着伸手招她出去,两人轻声说着话,教室外传来班主任愉悦的笑声,回来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晨会,韦浮云和一个男生抬着小黑板进来,放下黑板直起身,十分猖狂:“这个星期日活动课,篮球比赛,不见不散。”
那块小黑板,竟是个写得张扬的战书。
“嚯!”全班登时炸起来,吴一别当即站起,一拍桌子:“好啊,输了可别哭,一调你们险胜,篮球可小心了。”
“你给我坐下!”班主任瞪过来,“你小子要造反啊。”
大家齐齐哄笑,吴一别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悻悻坐下。
好不容易熬到周日,下课铃一响,男孩子们直接冲出教室,经过隔壁班时,却见他们安稳坐在位子上,笑叫道:“来啊,韦浮云,怎么缩在位子上不动,怕了?”嘻嘻哈哈地推搡着跑远。
风不知慢慢收拾着文具,忽然听见头顶的广播传来听力的前奏,心里一跳,无奈地拿出听力书。
班主任好整以暇地坐在讲台上,看着之前窜出去的人,又一个个灰溜溜地回来,冷笑一声。心浮气躁地做完听力,众人直奔体育馆。
风不知慢悠悠踱到时,两班男生已经打得火热。场外围了一圈人,兴奋地涨红了脸,拼尽全力地呐喊助威,挥手跺脚,还有一群人拎着饮料、零食,吆喝着分发下去,各种袋子、瓶子像篮球一样,飞过来,飞过去。篮球场内外跳跃着年轻气盛的少年,眼底是耀眼的光亮,绷紧的肌肉里是蓄势待发的生机,汗水已经将他们的衣服浸湿,跑动间飞溅出粒粒晶莹的汗珠,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尽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寒冬尚未远离,空气中仍然沁着冷冽,而他们,就是点点的星火,燎动了青春的原野。
风不知告辞了程又又,随便找了一张凳子,懒懒地靠在墙上,耳边是人声鼎沸,一下一下敲动心的鼓面,呼吸的空气,也仿佛饱涨了激情,她不禁有些心神荡漾,后脑勺一磕墙壁,喟叹一声,微微眯了眼睛,没来由地有些慨叹:“青春啊。”
浮棔安静地看着她,耳边嘈杂的人声迅速远去,只听见越来越紧迫的心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风不知,热闹的人群全部模糊化,变作背景,不,是锦上的花,为这个女孩儿,涂抹上一丝本该属于她的生机活力,现在的她,并不耀眼张扬,却……似乎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摄人心魄。
是否,这个选择离群索居的人,本该属于人群?
吴一别起跳,稳稳地投入一球,赢得一阵热烈的欢呼,他笑得灿烂,转身时,正对上风不知的眼眸,他一愣,舌尖抵上腮帮,呼出一口气,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只是那哨声,被欢呼声压下,散在了躁动的空气中。
顽皮多动,但脑子聪明、情商不低,这样的男生向来能讨得大部分人欢心,老师也尤其喜欢逗他。语文老师就很爱喊吴一别起来,回答一些基础的文常或语用题,也不指望他真能回答出来,让同学们笑一下,活跃气氛罢了,大概上学期就常这样,原2班的学生也习以为常,吴一别脸皮倒也磨得厚,站起来嘻嘻哈哈地任旁人笑。
记得有一次,谈到“未来”这个话题,语文老师在前面聊得正开心,忽然问吴一别:“你梦想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风不知听到身后椅子划拉的声音,底下已经有人低低笑了起来,吴一别沉默片刻,说道:“我就想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大部分人不都是这样吗?”
语文老师愣了一瞬,又笑道:“想不到啊,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还想着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呢,人各有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也挺好的。”老师没再说什么,让他坐下。
她当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控制不住地,就是想看他一眼,却没想到,吴一别一歪头,和她对视。仓惶回头,她发现浮棔的目光幽幽,落在她身上。
回过神,篮球场的人该散的都散了,她扭头,正看见浮棔沉沉的眸子,不由心尖一颤。几天后,风不知从桌肚里摸出一封信,她挑了挑眉,拆开来,纸上是青涩又小心的告白,落款是吴一别。
浮棔站在她旁边,一目十行地看完,浑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最后一把拍掉风不知手中的信纸,双眸微睁,几近咬牙切齿:“好大的胆子。”
风不知冷冷一笑:“怎么了,我的回答是什么你也要管吗,凭什么呢?”风不知漫不经心地放回信纸,微微皱起眉。
“你……”浮棔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心头的恼怒和委屈,“我是你的妻子,你已经成亲了。”
讽刺感潮水般淹没她,她尖利一笑,站起来,直直盯上浮棔的眼睛:“你是女人,我也是,你是鬼,是鬼市的子君,我呢,我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她缓了一下,压抑心头的滔天巨浪,“和鬼结婚什么的……哈!”她迅速抹一把眼睛,失神地坐回凳子。
吴一别正好从门口走进来,隐秘的紧张立即被担忧取代,他快步走近,弯腰看向她,声音里满是关切:“你脸色怎么不太好,像是要哭了。”
风不知一顿,敛了神色,尽量平静地说道:“没什么,我感动得都哭了。”说完抬眼,心底讥笑一声,直视吴一别的眼睛。
吴一别怔住,想到了什么,笑容很快爬上眼角眉梢,他整张脸都高兴得舒展开:“真的吗,那、那……”他一时兴奋得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又觉得别扭,耳尖泛红,手足无措地抓了一把头发。
风不知被握住的手一僵,片刻缓和,任由他去了。
浮棔冷着脸看着这一幕,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不知,你的红线是断的,你不可能有结果。”
风不知凉凉扫一眼她,打发走了吴一别,往洗手池走,冷笑:“那又如何呢……我活该被这些束缚一辈子!”她忽然显得歇斯底里,然后又迅速冷静下来,缓缓问道,“是吗?”
浮棔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嗓子,也有了气,皱着眉看她:“你能不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恼到极致,竟是笑了一声,“你真以为你算什么,从古至今,还没几个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了,因为我在,那些鬼敬你几分,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的地位是我给的,也是我在护着你,若不是我,指不定哪天你就被什么野鬼给撕碎了,你不去感激自己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反倒怨我……觉得我、我束缚了你……我真想不明白,孟婆是为了什么,竟会给你做媒?”
风不知顿时沉默,她确实愤怒,但脑子好歹还算清醒,她刚出生就被送去庙里,长大了些,只得出来,进了学校,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但噩梦也从此开始,虽有孟婶帮忙,多是有惊无险,但那些恐惧,已经足够侵蚀日日夜夜,叫她不得安宁……大不了一死吧,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她常常这样想。
既见日光,怎甘再暮。最后,风不知抬头,红着眼看浮棔:“抱歉,对不起,我错了。”
浮棔盯着她,好半晌满意地一笑,抬手擦擦风不知不存在的眼泪,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
上完一堂课,风不知把攥了许久的表白信放在吴一别桌上,垂眸不去看他,轻声道:“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别这样了。”
吴一别看着那封信,眼中的光黯下来,讷讷收回信,挠挠头:“哦……哦,好吧,我不打扰你。”
太阳渐渐变得灼人,目之所及的绿色都怏怏地耷拉下来,蒙上一层叫人心浮气躁的灰尘——转眼竟像入了夏。近年来气候不再像从前那般温和可爱,熬过了严寒的冬天,还未回过神,就已经热得有了夏天的意思。好在,过了这学期,他们又要重新分班了,吴一别被分到1班,倒免了相顾无言、各自尴尬的烦恼,风不知和程又又收拾收拾,去了新宿舍。
新学期,风不知早早回到学校,找到自己的宿舍,推开门,一怔,第一眼只见坐在床边晃腿的女生,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长发温顺地散在后背,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口,与她对视。风不知心里一跳,寒气自脚底涌上,没来由地觉得怪异,她悄悄看了一眼浮棔,不动声色地拉着行李箱进去。女子身子没动,眼睛追着风不知,过了一会儿,视线一移,盯向浮棔。
风不知挑了离女生最远的床位,准备换上自己的床上用品,然而一掀床垫,几十张泛黄的纸张被风带起,慢悠悠落了满地,她一瞥,上面零零碎碎写了一些诗句,浮棔正要说话,忽见女子站起,面色一变。风不知神思一恍,眼前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