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叠嶂起伏,高峰路回百转,萍山有一峰名曰擎天,断崖千尺深不见底,常人难以攀登,可正是此地恰恰是全都城中唯一能俯瞰王宫全景的地界。
遥遥望去,凉爽的风拂过巍巍宫墙,吹过错落有致的宫宇长廊,宫女内侍们井然有序走过,提灯、端盘、送糕、抬果,不约而同去往同一处高深恢宏的大殿。
黄昏的弋凫宫内灯火通明,都知道琅朱公主盛得新君宠爱,于是此地的明火常常经久不息,搭配重影的霞光入目望去各个廊角都站着服侍伺候的。
大殿之中两道身影旁人若无地相依着,一下了文华殿的晚宴,戎祎便迫不及待来了此地。
拥着美人在怀,嗅着满室芬芳,胸中是心满意足的疏阔。
拨弄着胸膛上乌青的发丝,君王惬意体贴地问着:“今日去萍山可还舒意?”
提出要去萍山时,清窈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些心思,岂料戎祎竟一口答应下来,十分爽快。
再度提及,她顺势拿起桌案上一块糕点塞给对方,并不走心地娇嗔感谢着:“清窈多谢王君垂爱。”
烛光的照耀,给纤柔身影上薄薄一层素纱揽上昏黄的朦胧,使得原本一身白衣就显得玲珑胜雪的清窈愈发出尘脱俗,宛若谪仙。
然而本该因此意乱情迷的人此刻竟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倒不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而是想起前些日子太仆郑中堂与典客陈复圳的上书:
未免逆党因吾君膝下无子作祟复兴,既国母已定,后宫也当跟着充盈。
先王后在世前对王君多有牵挂,廖氏女入宫更是其生前遗愿,王君一向恭孝敬顺,不如于廖氏旁支中挑一女纳入后宫,以慰先王后在天之灵,更可为王君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说来是有道理的,朝局需稳,后宫绝不会只有王后一人,廖氏如今已经大不如前,看在母后的份上,他也该尽些提拔之举,权当尽孝。
只是越发瞧着眼前玲珑妙可的琅朱公主,他便越是难以开口,生怕惹得对方不高兴。
虽说名已备下,实也有了,和亲公主更是已经在宫中住着,可到底还差个名头。
何况峣姜从未有过明明王后已定,却先迎夫人的先例。
“王君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妨同清窈说一说,夫妻一体,妾是该替夫君分担的。”
娇柔的声音听在耳里,好似山野泉水涤荡了他心头所有的浊气与烦闷。
“前日陈复圳来同寡人说廖谆家有个二姑娘蕙质兰心温婉内秀……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到底还是来了……清窈腹念着。
润洁的脸庞藏入光照不及的阴霾,伸出素手,她反摸上身后男人清秀的脸颊,语气轻颤:“王君不必再说了,清窈不是那般不懂事的人。”
赶忙握住耳畔伸将而来的柔荑,另一只手紧了紧掌心纤细的腰肢,男人温柔又不舍地唤着:“嫚嫚,我的好嫚嫚……”
这是温存时,戎祎自以为娇宠给她取的小名,每次欢好时总爱这么叫着对方。
忽而皱眉愣了愣,清窈压下心头的不适,憋着一口气,从对方怀里钻出来,泪眼婆娑地回望看去。
“陈大人说得对,所以清窈即便再舍不得也是同意的。”
不得不说,齐淮走的这招是步绝对的妙棋,推不掉避不掉,推了容易落个不识大体的名头,不避就是后宫多一个与她分庭抗礼。
无论选左选右,一不小心都容易失掉君心。
但她虢清窈也非任人宰割的软弱妇人,如今的重点是王后封仪还在月后,而廖氏的姑娘可是随时随地抽个时间往宫里一送就行,届时自己没名无份,对方倒已经顶了个夫人的名头来压她一头,岂非吃亏得很?
“可是夫君,清窈害怕~”
说着,她一滴泪映着光划过脸颊,清晰动人,楚楚可怜:“王后封礼未成便入住王宫,若是有人闲言碎语……”
“谁敢说你什么?!寡人扒了他的皮!”
峣姜新君雷霆道:“不管这封礼成不成,什么时候成,你都是寡人的发妻,峣姜的王后。只要你在王宫一日,这后宫皆是你琅朱一人说了算!”
应承下来,美人浅笑,心花怒放。
轻盈流风,缥缈降雪,丹砂朱红点缀眉间,香炉燃起徐徐烟缕,伴着时而舒缓时而明朗的鼓乐节奏,翩然起舞,升起媚骨异香……
感受着梦里来客一晌贪欢的美妙,峣姜主君飘飘欲仙。
长夜漫漫,不知烛火是何时悄然熄灭,偌大弋凫宫宫殿暗若森屿,噤若寒蝉。
两日后廖氏女就入了宫,落叶也愈发凋零,每日宫人清扫各宫都是一层又一层铺就的枯叶红席。
欠了欠身子走过来,苕华禀告道:“主子,廖氏女方才入了清欢殿。”
正调着香的清窈,心不在焉地回复:“选几个机灵点的去盯着,吃了什么用了什么都注意些。”
“喏。”
想起宫中一些繁琐的规矩来,犹豫片刻,不知如何是好,宫女周全问道:“她若要来拜谢......?”
调香这种事最是看重分寸感,多一分浓,少一分淡,若是比例不对,少不得味道就要大相径庭。
做人亦如这香,有没有分寸感,大概决定了一个人究竟是什么品性。
专心致志间,清窈敷衍回道:“左右也是要来的,正好瞧瞧是个什么性子的,让她来就是了。”
“诺~”
不知是赶得巧了?廖女来时,清窈在午憩。
是以苕华叫醒她的时候,正好眠。
虽外头那位好声好气说莫要打扰琅朱殿下休息,可苕华也担心清窈落下怠慢的口实,是故在蟲儿做主故意想晾着对方时,她想了想,还是叫醒了自己如今的主子。
“廖女来了,在外头候着,并不肯走。”
三句话便清清楚楚交代了外头那位的心思。清窈惺忪的睡眼睁了又睁,闭了又闭,眼皮抬得艰难。
良久,方感慨出一句:“倒是会挑时候~”
末了,又道:“你既已替本宫说了回绝的话,她还愿意候便让她候着。”
眼皮再度沉沉耷拉下去,声音慵懒:“苕华,我今日尤为困乏得很,半个时辰后你再来叫我吧。”
“奴明白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茶盏换了一杯又一杯,外头等的人神色安然不着急,还身处睡梦里的人就更不着急了。
约莫正阳斜影三分时,琅朱公主方慢悠悠起床梳洗。
铜镜里刚睡醒的人精神饱满面粉桃花。
“王君呢?”
边梳理手中川流乌黑的发丝,苕华边回道:“正于圣暄殿同御史大夫凌大人他们忙着商讨西滇湾开渠的事呢。”
挑着簪盒中各式各样的簪子,清窈三心二意道:“王君整日忙于国事实在辛苦,派人送份秋糍糕去吧。”
“诺~”
新君还是世子之时,本就是要同纳正侧三妃,其中就有廖氏女,不过当时还轮不到她这个旁支的。
逝去的廖王太后算起来该是她的远房表姑姑,可一旦入了宫,便意味着无论以前是何种亲疏,如今就是亲姑姑,更是她此后活在王宫里的定心丸、保命符。
作为如今廖氏旁支里仅剩不多的姑娘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廖贞媛深知自己一人身系光复家族荣耀的使命,以及前丞相大人齐淮对自己的提拔之恩。
齐大人说,她得成为峣姜未来王后心头的一根刺,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
作为从小受琴棋书画教养,亦习得一手出众琴技的廖贞媛,自认论形论貌不俗凡色。是以不论这个大周来的公主究竟有何难对付,她都想着要来碰一碰。
有道是不知者不罪,入宫第一天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时机,她亦特意挑了个午休的时辰悠哉过来,以作试探。
若是对方冷落自己,已是夫人身份的她便可平添得一个兴师问罪的由头;若是起身相迎,便是无形之中承了她一个下马威,亦说明对方是个好拿捏的。
不过两种不同的结果之间亦有着少许差异,前者理在她自己;后者虽说暂时得了上风,可就怕这个琅朱公主是个爱暗地里计较的,待她封后仪式结束,寻着由头刁难自己。虽说自己不怕她,但也最好别吃暗亏不是。
总结下来,不怕对方冷落,就怕对方不冷落。
是故自入座大厅后,当茶盏是一盏一盏又一盏,却偏就不见琅朱的人时,她可当真如愿以偿。
表面淡定,实际心中早已乐开了花,时间花得越久,廖贞媛便越是怡然自得,脑海中不停上演着待会儿该出个什么大招来治治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
是失礼,还是怠慢?
论身份,如今她们一个是君主夫人,一个是他国公主。
这公主再金贵也是臣下,比起君主夫人到底还是矮半个品阶的。
所以应该是没规没矩,需要教养吧?
不过因着不日就是王后的身份,她也不好明面发作。
家中也有争宠的姨娘,亦见识过后宅妇人话语之间绵里藏针的拿手好戏,想来应该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