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博陵的路上,戎祎自以为吃了不少苦,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不过除去这些,所到之处还是一片祥和的多,关键时候也总能遇见贵人拔刀相助慷慨解囊。
然,殊不知要让一个流落街头的世子继续保持住一个单纯的心性,花费了大周情报网多少心血,随时随地皆有人轮岗跟着,这些人马也正是清窈现在想摸出线头收归己用的,可惜自仇有酒死后,他们都悉数蛰伏没什么动响。
话说回来,经过此番挫折的戎祎,也算见识了余妡的谋算计较,亦看过了韩嵩行军布阵,不由觉得自己还是成长了,性子也稳重了。
可唯清窈一事,越发临近大军回都,越发使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一个甘于为自己冒险舍生取义的女人,是她替自己拖延了时间,为自己指明了道路。
那样一个娇柔似水、貌美无双的女人,被戎烈所擒的她,大约是会受尽屈辱的吧。
会是什么样的屈辱呢?辱骂?鞭笞?殴打?亦或是其他什么淫邪之事......?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要气得跳下床来心中狠狠咒骂一番自己的三弟弟,而后想起未婚妻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又是一阵心疼,慢慢地又生出许多嫌弃,随后全部化为茫茫愧疚,最后变成无尽的懊悔。
早知便不该守什么皇家规矩,左右也是他的人,即便先要了也没什么打紧……
然而所有的纠结与烦恼,在他入主王宫的一刻,便悉数化为了泡影。
戎祎觉得,王位是个能让人变宽容的东西,尤其在接受群臣全军叩拜的那刻。
该册封的册封,该赏赐的赏赐,该赦免的赦免,高坐玄铜祥云兽纹椅上,他信心勃勃,自己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宽容的王君。
直到深夜,最后几位跟他商讨正式登基大典和镇北军安置事宜的几位大臣也告退了,空旷的圣暄殿堪显落寞时,这厮方想起听人说过,琅朱公主现下暂居弋凫宫的消息。
忙换了一身宽松的行头,在内侍和禁卫的前簇后拥下慢慢悠悠向弋凫宫走去。
凌晨时分,夜黑得极深,殿门口宫灯下两名值守的小内侍摇摇晃晃昏昏欲睡。
殿内大部分灯熄着,唯床头燃着唯一掌烛灯,倚在木枕上,清窈强忍着睡意。
近来为迎世子殿下回宫,宫里新招了许多宫女和内侍,作为如今后宫唯一能做主的,她每日要安排这些事本就十分费心,又想着要等戎祎回来好好演上一场戏,便更觉心累了。
这不,刚打了个墩儿,就来了消息,说是那位正在圣暄殿来的路上,倒也及时。
不一会儿就听见屋外头传来跟随戎祎身边的内侍长训斥门口小内侍的声音,而后又传出咱们世子殿下温柔仁慈,宽以待人的话来:“罢了,都下去吧~”
闭上眼,清窈装作入睡的模样,片刻间隙就察觉到戎祎一人入内,坐于自己床头的动静。
脸颊抚上一片温热,骤然惊醒,她连忙向后褪去,眼神中满是惊恐。
此举引得对方一阵痛心疾首,想起或是被戎烈禁锢后的应激反应,峣姜新君顿时垂叹不已。
唯恐对方多问什么,清窈霎时演了一出泪流满面,仿佛终于看清了来人一般,一把扑入对方怀中,撕心裂肺哭喊着“殿下”二字。
喊得戎祎一颗心立时化为春水,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唯紧紧抱着不松手,轻声安慰。
“清窈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殿下吗?”
“是本殿,吾回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映照着对方柔和的脸颊,噙泪的琅朱就像一方被春雨打湿的雪白丝帕,惹人怜惜。
殷红的唇不饱满却有着诱人的胭润光泽,简单的纱裙里衣下若隐若现冰肌玉骨,滑如凝脂。
普通人家的女人摆出娇柔的姿态来,尚能挑起自家夫婿的恋爱,何况相貌倾城还在这方面下过功夫的琅朱。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戎烈被分尸沙场,峣姜和美人注定都是他的!
哪里还抵得住眼前的春光无限,戎祎当即就想一饱口福以解多日后悔与惦念。
清窈又如何能让他这么简单就得逞?像是猛地反应过来的样子,她顿时将人一把推开,而后绝望无措地摇着头,红色的眼眶中伤心的泪水如珠落下。
“不,不,不……清窈已经没有资格再伺候殿下了,清窈就不该再活着,不过是苟且偷生想着能再见殿下一面……如今得偿所愿,已经没有脸再面对殿下,不如就让清窈去死了吧~”
说罢她匆匆逃离床榻,行走之际不忘将仅有的衣裳随风卸下,露出一方心衣系带下绝妙无瑕的风景。
风卸了衣裳,也卸了门窗紧闭的弋凫宫中唯一一盏明灯,骤然漆黑,五指不见。
大约是弋凫宫中阴气过重,极夜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随即追出去的戎祎怀里终于落下女子光洁如玉的身段来,摸上去滑腻细软,似云似锦。
灯灭下的最后那一幕烙铁般狠狠烙在很久没有尝过女人味道的戎祎眼里,正如摄魂夺魄。
心神荡漾,好似失了理智:“吾的好清窈,你是本殿的夫人啊,本殿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心疼还来不及,让本殿好好疼疼你,你就知道了……”
不知何时,于黑暗中燃起一炷香。
散发出淡淡的沉檀味,香上一抹红色的亮,一如鬼魅的眼,冷冷看着世间。
香烟静静缥缈而上……
不多时,一座什么都瞧不见的宫殿里,冰冷的地、墙、床皆断断续续传来媾和交欢的缠绵声,水乳交融,好似要不死不休。
三日后戎祎的登基大典上,宫中册封的消息也跟着一同下来了,不出意外的琅朱公主稳坐王后之位。
本是一件无可厚非之事,朝堂为此竟也是议论不断,带头的无非齐淮与徐林二人。
如今韩嵩被追封为镇国大将军,朝堂能用的将军只剩了一位,徐林自然而然接替了关阳侯曾经的军权和职位。
作为赵大人赵霭的义子,留守都城的他,自然整日与齐淮摩擦不断,水火不容的趋势也是越渐严重起来。
齐淮说武巍山纷争之时,北周南境大军集结操练或有趁乱摸鱼之嫌,二国联姻还需再议。
徐林则质疑某些乱臣贼子趁宫变之际党同伐异谋害忠良,有风吹墙头草之嫌。
不过此事到底是无凭无据,朝中一番争论后,亦只能作罢。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趁着嫌疑还在,徐林不疾不徐又顺势拿出东涧临沧两省的盐务奏报,宣称临沧管辖范围内的黎水县实际与上报盐税严重不符,而齐淮欺瞒不报,有严重贪污受贿之嫌。
两桩事加在一起,虽都没能将其一锤子钉死,到底惹了一身骚。
丞相之职被削,暂居家停职,得了一个待查清再议的结果。
王后的封仪礼则照常举行,宫中奉常顺着君主的意思,说是两国联姻要体面还需恢宏盛大昭告天下才行。
于是日子就定在下月十二的霜降,时间虽晚一些,可也能办得妥帖。
琅朱公主仍旧暂居在弋凫宫,消息一出,本清雅别致空旷廖寂的宫殿顿时塞满了王公大臣官宦家眷送来的形形色色的礼物,金樽玉盏、铜骁银斛……数不胜数。
“青州永昌郡锦家素纱软烟罗百匹,潍县南塘宇文家白玛瑙鎏金玉璜一对.......二十一唐郡守白家紫檀笑佛一尊,以上就是今日的礼单,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晌午清窈正在桌前用饭,一边听小宫女汇报着各家送来的东西,一边琢磨着该安放何处。
连远州府郡的东西今日也都前后顺利抵达,林林总总也算差不多了。
接过苕华递来的帕子擦手,她音色清冷浩渺如月:“怎么没见齐府的东西?”
被停职的齐淮据悉日子过得十分清闲,不是登高就是望月,旁人看来倒似一副洒脱的模样。
小姑娘是新来的做事不够机敏,尚呆滞的功夫,一旁的苕华已经接话:“齐大人的东西是方才刚送来的……内侍府还未来得及上报。”
大中午送东西,还非得赶最后一批,着实是用心良苦,若不单独问一句,倒显得她不够重视了。
“送的什么?”,清窈问。
扫了扫主子的脸色,犹豫片刻,苕华道:“是一只灰翅杜鹃,齐大人还特地命人转达说是今日刚猎的。”
瞳孔明显深了深,掀起一阵不小波澜,嘴角含上一抹笑意,眼底却满是嘲讽。
“难为齐相费心了,命人去内侍府拿过来我瞧瞧。”
峣姜的秋与旁的周国不同,与其他三季也不同。
沉闷的山只在这个时段彰显比平原更盛大的波澜壮阔,分明又相似的绮丽色调,促成简单又恢宏的画卷。
单是一棵树,色彩便足以交错纷杂,故不敢一眼看全山,守着屋里几只艳丽多彩的菊,聊以慰藉。
绕过荒芜的莲池,是座埋着假山的小院,种着几棵不多的时节树木,春兰秋菊与冬梅。
是故也说不上是她想守,而是这个时节盛开着的唯有单瓣成丝的菊,花开团簇。
松软的土木里,几片碧绿的枝叶耷拉着躯干,唯顶部的花红娇艳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