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纪再严明的部队,清剿王宫时都会动些不该有的歪心思,杀人偷盗,还有□□。
而徐林的人马抵达时,宫里已经跑得没什么人了,值钱的东西也皆被席卷得差不多,是故未曾出现什么难看的场面,却因此被街头不知情的百姓们称作一桩美谈。
终于有士兵破开了弋凫宫的殿门,阳光下灰尘飞扬,空气在一瞬间变得静谧。
入目一座玄铁牢笼筑于墙角,于黑暗中可见两个蓬头垢面凄惨瘦弱的身影匍匐笼内。
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娇弱可欺,皆满身伤痕。
似是在感受声音的嘈杂和光线的变化,前者蜷曲的手指微动,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先锋军先行之时,从未有过太多主见的世子殿下第一次拉着他的手再三嘱咐,务必要先找到大周来的和亲公主琅朱殿下,此事万不可有失。
即便远在边疆,他亦早便听说过这女人貌美无双的名号,然则更多却是从韩将军嘴里得知对方其实是个满腹城府的蛇蝎女人,自认为大丈夫心容天地的徐林徐大将军自然对此嗤之以鼻。
所以当手下真的报告找到琅朱公主时,正编排着王宫布防的将军头也不抬:“找到就找到了,先原地养着呗,不然放老子头上供着?!”
直到第二日听了手下副将的劝,等一切安排妥当,殿下不日就要入城,得罪了这个女人倒没什么,不把主君的话放在心上到底还是不妥,这才不甘不愿地来到弋凫宫的大铁笼前。
失了锁扣的玄铁笼,位于偏殿最左侧的墙角,内帷之下,方丈之地,不见日光,暂时还未能打开。
笼中关着的正是琅朱和苕华主仆二人,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衣服上浸着鲜红的血迹,似乎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无人替她们诊治,模样凄惨。
可见戎烈以往对这位公主并不友善,听世子说正是因为琅朱公主的舍身掩护,他才得以从祭典成功脱逃,看来此事很有可能是真的了?徐林心生疑虑。
被囚禁弋凫宫也好,被绞锁扣绞也好,又或许池渊带人夜闯逃宫等......只要有关于琅朱公主的消息,戎烈是断不会蠢到向天下人透露半点的。
是故知道她曾逃出宫去抑或是知道她回来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也死得差不多了。
即便没死,例如齐淮和穆姻之辈,江山已改,也到了他们不敢将话随便乱说出口的地步。
也正是深知如此,清窈今日才敢来上这么一出。
躺在自行备足的铁笼之中,一副好似被囚困宫中多日不得天日的模样,全身上下更是下足狠功夫,几乎没有一处好口子。
原本这副打不开的笼子也是可以用来防失控的士兵的,但没想到偌大的王宫没了人反倒让事情变得简单了。
徐林年方二十有九,性子耿直,发妻亡故多年,膝下无子,常年镇守昭北,曾在韩嵩手下做事,如今任勤王军戎烈的先锋。
来人下颌蓄着一些短胡,身着一身常服配铁甲臂鞲,身材健硕有力,小眼睛但绝不锐利,一看就是个颟顸好拿捏的。
虽没见过,但清窈深知这就是徐林,仰躺在苕华怀里的她当即晃晃悠悠就站了起来,拖着孱弱的身体,掩面给对方行了个重礼。
规规矩矩声音中,只含了一些羸弱:“多谢将军搭救之恩~”
说白了,我这是没有拿捏任何身段的救命礼,是你应得的,没有要捧杀的意思,你大方受着就是。
既没有装柔弱,也没有扮委屈,更没有指责他晚一天才来相见的怠慢,十分端方得体。
只这番操作便叫没什么心计的徐大将军心里顿时咕叨开来:这位同韩将军说得好似也不一样啊~
大约是模样太过凄惨了些,他也愣是没瞧出这传说中的琅朱公主究竟有何处貌美的,只觉心性不算太差。
“找人将这笼子想法子撬开。”,他冲手下人说。
“是~”,身后士兵连忙应答。
“将军……”,有位个子极高的兵站在他身后犹豫着。
“有屁放!”,他转身向后看去。
二人约是打了个眼色,顷刻间走去了一处较远的地方。
“昨日闻着这里有些臭,我们的人从莲池里挖出来许多尸体……”
“都是什么人。”
“看衣服都是些宫女和内侍。”
“宫女和……”一个巴掌拍上那士兵的盔帽,徐林有些上火:“没见过死人是不是,宫女和内侍还跟老子汇报!怎么着?想葬老子祖坟里头啊!”
顿时噤声,不敢言语,小士兵灰溜溜跑了。
说得对,这宫里头哪是缺死人的地方……
另一边的铁笼内,清窈望着莲花池的方向,眼前是一堵结实的墙面,眸中划过风轻云淡。
风起云涌,山雨前后来访了两次,短短几日寒气愈发加重了。
后宫花园里仅有的几株不怎么好看的金桂开了,气味格外刺鼻,弥漫的到处都是。
不日便有匠工拿着锯子将它们都伐了,重新栽上了其他花木。
有人问起,只说是宫中有主子对此过敏。
可如今这宫中称得上主子的又有几个呢?讳莫如深。
一连将养了五六日,清窈已经能下床了。
听说齐淮齐大人入了宫,寻了个宫中添置人口的由头,来到外宫的圣暄殿,这些日子徐林都暂在此地的侧院偏殿里办公。
前脚刚至,远远就见齐淮大人从偏殿里头出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眉目间多有不屑。
余光瞧见清窈亦当没瞧见,特意绕了绕路,调了个方向走了,神色没有变化,同样鄙夷。
丞相齐淮是个高瞻远瞩的人物,两次朝代更迭都没能让这位大人的身上沾上半点雨水。
即便在宫变后,两朝主君还是死敌的情况下,亦能适时变化格局,至少在世子回来之前,他还是丞相之位,便可见此人的手段与城府。
武巍山若不是他断了戎烈的后路,此番峣姜两军对垒的内战之争,也绝不会如此草草结束!
这个仇,她可记着呢~
前有侍卫拦路,清窈也不恼,淡然站在屋外。
由跟随一起的苕华说话:“琅朱殿下有要事想与徐将军相商,烦请通报。”
一个是后宫,一个是朝臣,自然要懂得避嫌的道理,可清窈更明白,要想加深徐林此人对她这个未来主母的好印象,在戎祎尚未回宫,且周遭都是徐林自己的人,无人敢置喙时,这是最好的机会。
虽说徐林曾经是韩嵩的副将,不过说到底关系不过尚可的上下级,万万比不上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这厮是三朝元老赵霭的义子。
赵霭是死在齐淮手上的,这还是池渊告诉她的,当时不是什么令人在意的消息,可如今就不同了。
要想把控峣姜,类似齐淮这样的朝臣是万不能留的。
圣暄殿前的台阶多,地面广,东西两边的侧院若是徒步约莫也是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的。
停留在一方台阶前,清窈静静等着,添了几件秋衣,素钗布卦,显得端方持重。
不多时,徐林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屋里出来。
约是方才同齐淮不欢而散的怒气还没消,又或是觉得清窈擅自来寻他的行径多有轻浮,故毫无掩饰地面露不满。
风从南刮到北,又似是从西刮到东,不曾停歇。二人站在其中说话,众目睽睽。
“不知殿下有何事?”
“世子殿下不日将至,宫中人手更替不足,本是想找徐大人商议宫中招纳之事,却许是面子不够,前脚刚到此地,竟只瞧见了齐大人匆匆急转离去的背影,想着大人们皆是日理万机的,此等小事还如此郑重叨扰,实乃本宫的过错。”
立于阶梯上,她庄重直正,不怯不迫,一番话更是郑重其事,滴水不漏。
再没什么谋算,徐林也不是个蠢货,忙打起场面话:“殿下严重了。”
“没什么严重不严重,你们一个是能替先王巡查两省盐务的朝廷重臣,另一个又为世子披荆斩棘尸山血海里开道的先锋将军,相比之下,到底还是本宫无足轻重些。”
这话才是真的严重,可清窈也不是为了让它显得严重才说的。
又道:“徐将军,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绝不是怨怪你什么,可本宫到底是大周的脸面,若人人都不将本宫放在眼里,那这日子怕是要过到头了。”
一套话术下来,恩威并施,既立了身份,又不至于过分拿派头,而这些话其实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她才不在乎这些人是拿什么眼光来看自己的。
只要是跪着,什么目光都可以。
这些话里唯一且要紧的一句是“替先王巡查两省盐务的朝廷重臣”……自古巡盐哪有不贪的,或钱或权,这里面可以作弄的文章可大了去了。
若这送上门的提示,他徐大将军都不知道接着,那下半生也就别居于庙堂了,直接告老还乡吧。
点到为止,见对方抬手作揖,清窈也便转身走了,至于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就看他自己未来的谋划了。
踏出圣暄殿的大门,沿着朱红栏杆凭望南边,正前方就是圣仁朝殿。
青砖黛瓦,肃穆庄重;五脊六兽,威严赫赫,那是真正的外宫,朝会之地,峣姜的权力中心。
辉煌吗?在清窈看来,不及大周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