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嘉兰一惊,闻渡怎么会应下?!
她复看向姬子彦,后者一笑,正欲起身,几上酒樽蓦地倾倒,生生在他手背撕出一道血口。
“嘶。”姬子彦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封王连忙吩咐身旁侍女:“快去把府中医师找来。”
不旋时,封王府医师便将伤口处理完毕,姬子彦有气无力地将手搭在膝上,歉意地望向站在应归台中央的闻渡,“实是无奈。”
“好在孤的侍卫亦善琴律……”
“父皇!”姬嘉兰截断姬子彦的话,“由儿臣替皇兄为闻世子抚琴罢。”
姬子彦与闻渡交锋半晌,她的父皇跟封王一字不言。
似是故意放纵。
姬子彦命侍卫抚琴,于封州世子闻渡,是为轻蔑。
她不想姬子彦和闻渡在“外忧”未解时斗上。
“准。”庆帝笑道。
应归台沉寂一刻,后一刻琴声起,初时凄切,后转轻快,终于激昂。
这亦是姬嘉兰心中所想,哀前世庆国之悲,乐今生之转机,而奋以对抗四国。
台中少年似会她琴意,招式时而飘逸,时而凌厉、杀意蓬勃。
剑势迅疾,利刃翻飞,银月惊乍,不可逼视。
一曲罢。
庆帝与封王已笑得畅快,庆帝更是呼:“有闻渡此才,庆国幸也。”
姬嘉兰回座,观姬子彦神色,姬子彦呷茶,笑意不减。想来今日回去自己免不了要被他说教一番。
闻渡欲回座,庆帝拦下他,问:“大庆与魏国争锋数年,未尝胜绩,此次败魏,功绩在你,可有什么东西想向朕讨要的?”
霎时,姬嘉兰的心高高吊起,“怦怦怦”地往胸脯撞。
她垂眉,双手摩挲酒樽,默念祈祷:不要求婚旨,不要求婚旨。
应归台一下子变得寂静,倒酒声都嫌大,众人似乎都想知道闻渡要讨什么赏。
闻渡:“回陛下的话。”
怦怦怦。姬嘉兰的心跳好生剧烈,她不禁悄悄扶袖,手掩胸口处。
“闻渡所求,不过国泰民安。”闻渡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功名而已。”
姬嘉兰猛然抬眸,那人的目光却不曾落在这里过。
闻渡闻渡,他说只要国泰民安,只要功名而已。
他们今生,再不会被封州的一旨婚约绑在一起了。
“哈哈哈哈。”庆帝大笑,“你倒是直快性子,好。”
庆帝思索一瞬,道:“擢征北将军,领上琉郡,秩两千石。”
封王紧忙道:“陛下,上琉郡可是国之要塞,犬子年纪稍……”
庆帝摆手,阻他言,“魏国车骑大将军韩晋如今已是花甲之年,过去四十余年与我大庆交手五十三次,屡战屡胜。”
他复指向站得笔直的闻渡,笑:“你儿未及弱冠,竟大胜于他!”
“朕不重用他,全无道理啊!”
封王还想劝两句,姬子彦拦,说了句公道话:“封王。将者,如何能以年岁辨其优劣?”
庆帝赞同颔首。
封王这才冲闻渡道:“阿渡,还不快快谢恩?”
闻渡行跪拜礼,“谢陛下圣恩,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庆帝赞赏道。
庆帝不耽酒,简单用过膳,开始与封王父子闲谈。
姬嘉兰搁了箸,静静等候。
没过两刻,醉了酒的封王滔滔不绝地讲起闻渡战胜韩晋的事来。
说是韩晋领魏军据雾子山布阵,又佯装不敌,诱少年将军闻渡深入。不料被闻渡养的一匹山狼探出了藏身之处,破其阵。
封王讲到畅快处,又夸起那匹山狼的凶猛来。
庆帝大惊:“闻渡竟有驯服狼的本事!”
姬嘉兰也疑惑,她前世从未听闻渡说过养狼之事。
闻渡拱手解释:“请陛下恕罪,父王醉酒之言,实是夸大。那山狼是因瘸了左前腿,困于封州雾子山,误打误撞引臣去了那韩晋的藏身之处。”
“嗯,狼性凶残桀骜,理应如此。”庆帝沉思点头。
戌时三刻,宴毕。
姬嘉兰想同姬子彦一齐回行宫,姬子彦道:“父皇与孤还有些事要跟封王商讨,你且先行。”
“嗯。”姬嘉兰应,早知便不等了。
封王令闻渡送姬嘉兰去行宫。
闻渡性子冷漠,寡言。姬嘉兰又不想与他多纠葛。
二人一路沉默,不发一言。
直到下轿,姬嘉兰要入行宫时,闻渡才道:“谢公主解围。”
姬嘉兰回头望,少年离她不过一丈。列松如翠,满目狂狷。
她还没张口,少年压低声音,“便与西棠湖一事相抵,互不亏欠。”
“好。”姬嘉兰笑。
*
封州行宫,丽水院。
姬嘉兰还未歇下。
“公主可是在等太子殿下?”青乔道。
姬嘉兰应:“本宫今日替闻渡解围,皇兄定心有不快。”
青乔点点头,道:“五皇子党多次陷害太子殿下,恨不得置太子殿下于死地,公主今日替闻世子解围,太子殿下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本宫不想皇兄树敌太多。”
入夜,冷风侵窗。
姬嘉兰抬眼望去,“青乔。”
“是。”青乔小步跑去关了窗。
“今日落水一事,若皇兄问起,你就说是你救了本宫。”
青乔睁大眼,指着自己,满脸震惊:“啊?奴婢啊?”
姬嘉兰:“怎么?”
青乔立刻笑嘻嘻回:“是,公主,奴婢明白了。”
一直等到二更天,姬嘉兰也没等到姬子彦回来,眼皮困得实在睁不开时,姬嘉兰令青乔熄烛,歇下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翌日,姬嘉兰与姬子彦一同用早膳,姬子彦未提此事。
几日过去,姬子彦找她闲聊过两回,却没有哪一回是提及她替闻渡解围那事的。
姬嘉兰恐姬子彦心中积郁,便主动去清名院找他,却与来向她禀报的枥撞了个正着:“见过公主。”
“太子殿下与陛下已启程回岐京了。”
他稍靠近姬嘉兰,声音极轻,“太子殿下命属下转告公主,是朝中的要紧事。”
姬嘉兰点头,决定当日启程回岐京。
闻渡受封王之命前来送行。
两人遥望,四目相视,至马车驶动,无只言片语。
*
七天后,马车驶入岐京。
青乔大吸一口气。
“你这是何举?难不成岐京的空气比之封州清新些不成?”姬嘉兰调侃。
青乔噘嘴:“恰是相反呢。”
“宫中那些贵人总是皮笑肉不笑。两句话出口,人也许就没了,奴婢怕得紧呢。”
姬嘉兰觉得好笑:“哦?本宫就不是宫中的贵人了?”
青乔“哎呀”一声,故作谄媚地给姬嘉兰捶起腿来,“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奴婢在说什么,干什么吓唬奴婢。”
姬嘉兰知青乔话指薄贵嫔所出的长公主和五皇子,但也不免数落:“岐京到处是眼线,你可管着些你的嘴罢,叫大皇姐听去,剐你一层皮。”
青乔笑笑行礼,“是,谨记公主教诲。”
下轿,入宫。
姬嘉兰先回自己宫里换了宫服,方出殿领着青乔去找姬子彦。
上琉郡设防一事还没告诉他呢。
想到这里,姬嘉兰的步子渐快,却是遇上了不速之客。待她回宫,定要骂青乔一句“乌鸦嘴”。
“七皇妹所遇何事这般急急匆匆的,皇家礼仪竟是顾不得半点。”
来人髻嵌金凤步摇,鬓点牡丹金钿,眉心垂血色玛瑙。
一双狐狸眼中似有被春阳晒热的山泉汩汩流动,叫人不禁想沉溺其中,可她神情端庄、做派威严,让人不敢有丝毫轻佻。
媚而不娇,魅而不妖,容比牡丹,艳而不俗,便是如此。
此人正是青乔口中皮笑肉不笑的长公主——姬金凌,封号金乐,及笄那年庆帝赐字无双。
姬嘉兰身后的一众宫女和姬金凌身后的一众宫女纷纷行礼。
“平身。”姬嘉兰不悦,心知自己仅仅走得快了些,不曾失礼。
只是她这大皇姐一见她就刁难她而已:“大皇姐,我找皇兄去。”
“哪个皇兄?”
姬嘉兰哼笑出声,她上头不就姬金凌、太子皇兄、五皇子姬泽三人?
长这么大,她还没去过姬泽宫里头呢!
“当然是找自己的皇兄咯。”若不是今日有要事在身,姬嘉兰定不忍姬金凌训她的。“皇妹先走一步。”
身后人不再言语,姬嘉兰转身,步子迈得飞快。
身旁的青乔上前一步,接过后面宫女手中的小扇,替姬嘉兰扇凉。
“公主,何须与那两个笑面虎置气。”
姬嘉兰听青乔此言忍不住发笑,她侧眸盯青乔半晌,不知道的还以为青乔在说她与太子皇兄呢。
后者见姬嘉兰目光袭来,不明所以,略呆愣。“怎么了公主?”
姬嘉兰摇头笑道:“这比喻倒是不恰当了,人家什么时候给过咱们笑脸?”
青乔:“……”
姬嘉兰不逗青乔了,直往东宫走。
她到东宫时,枥正站在门前,后者见姬嘉兰来,行礼:“见过公主。”
“太子殿下等候多时,公主请。”
原是在等她。
*
东宫,长定殿。
姬子彦坐于案后,提笔作章。
姬嘉兰站于案前,左看右瞥。
“晋阳州一带蝗螟大起,百姓叫苦不迭,孤向父皇举荐了阿谋南下,去晋阳治虫害。”姬子彦道。
姬嘉兰这才收了目光。她虽挂念陇西谋,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皇兄与父皇着急从封州离开,是为此事?”
姬子彦:“非也。”
见姬子彦不打算多说,姬嘉兰也不多问此事。几番犹豫后姬嘉兰问:“那日应归台,我替闻渡解围,皇兄可是生气了?”
一声轻笑从姬子彦唇齿间溢出,“那日是皇兄考虑不周,竟想着在封州为难封州世子。
“皇妹此围解得甚妙。”
姬子彦笑容真切,不像是骗她。
且也没理由骗她。
姬嘉兰放下心来,后又突然捂住胸口,佯作惊恐态:“皇兄,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在御风水榭没有说完的话?”
姬子彦停笔,眸光掠来。
“近日我又做了先前那个噩梦。”姬嘉兰喘气道。
“什么梦?”
姬嘉兰先是不答,往梁上望去。
姬子彦墨眸一凝,轻抬手,梁上忽地跳下两个暗卫,往殿外去了。
姬嘉兰适才绕过案,凑近姬子彦,声音几不可闻:“我梦见……四国围攻大庆,燕国任由凉、魏、珩三**队进入燕国,百万大军从燕国皇城南下,一夜破上琉郡,三日破岐京。”
越往后说,姬子彦的眼睑敛得越厉害。
姬嘉兰也带了点儿哭腔,“皇兄,我还梦见我被魏军给擒住,沦为他们的阶下囚。”
这哭腔断然是真的,她说着,又想起了前世庆国之悲壮。
论五国之国力,庆国必在前二。
君圣臣贤,政治清明。各州郡富足,几不见贫苦。
论年轻一代的英才俊杰,庆国更是无可匹敌。
她的太子皇兄和闻渡自不必说,不提太尉府两位精通五行八卦的陇西公子,也不谈司空府薄家三绝。
便是她厌恶至极的五皇子姬泽,其骁勇善战,精通兵阵之能,五国之内,难有敌手。
那四国大军的军师不知何人,狡诈非常,集结大军,先攻皇城,屠虐英才。
想到这里,姬嘉兰更恨了。
“孤知道了。”良久,姬子彦道。
姬嘉兰知道姬子彦一定会将此事放心里去,追随他的陇西谋通卜筮,他对托梦之言定信两分。
“你且先回自己宫里去……”
“皇兄!”姬嘉兰打断姬子彦的话,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也要同阿谋一起助你!无论是除内忧,还是铲外患,我皆能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