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闯县衙会江秀,他大骂劫杀案主谋是蛇鼠之辈,不屑与其为伍,想必那江秀没有与他们合谋。
可令她奇怪的是,江秀一面瞧不起劫杀案主谋,又宁死不告发他们是为何?
主谋抓不到,江秀定会被当做劫杀案犯处死。
他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偌大的盘根错节的江氏一族也得受其连累。
江秀图什么呢?
人做事不过图财、情、义、权四个字。
江秀家中富庶,绝不缺钱财。他沉默此举连累整个江氏,却是将情义二字忘在脑后。
权就更不必提了,人之将死,还要权有什么用?
难道这劫杀案里还掺杂着其他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江秀对劫杀案主谋闭口不谈呢?
姬嘉兰想案情一直想到寅时才入梦,梦里,四国大军乌压压越过上琉郡,兵临岐京城,她的太子皇兄和父皇领护城军殊死抵抗,却还是战死。
那敌军猖狂至极,踩着姬子彦的后项,就要一刀砍下姬子彦的头颅,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失魂落魄地大喘粗气。
有水沿下颚滴下,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的小衫已经被冷汗沁得湿透了。
咚咚两声,传来敲门声。
“谁?”
“公子,是我。”是枫的声音。
“怎么了?”
“属下有些要事禀报,公子方便吗?”枫道。
姬嘉兰翻身下榻,随手拿过外衣披上,拢得紧实,三步走到房门口,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枫有什么紧急事禀报。
抽出门闩,退了一步,枫左手端着一盏不大明的灯,含笑的目光先锁定姬嘉兰,从头到脚扫视,似要将她的发丝数清楚一般。
后环视屋内,东到南,不放过一个角落。
姬嘉兰突地心悸,难不成是有小贼闯进来了?这样一想,脚暗自往枫的方向挪了挪。
这时,枫已经收回了视线,嗓音清越:“方才听公子呼吸急促,以为不大对劲。”
原来是虚惊一场。姬嘉兰松出一口气,道:“我无碍,做了个噩梦罢了。”
“属下鲁莽。”枫微微垂首,后退一步出了客房,长臂一伸,轻动作拉上了门。
翌日。
日上三竿时刻,阳光透过墨竹窗缝隙射进屋,落在竹地板上,堆成一道暖洋洋的光柱。
姬嘉兰这会儿才睡醒。
她揉了揉额头,前两日起得早睡得晚,都没怎么睡,案子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也睡不着。
昨晚倒是睡得莫名的沉。
“公子今日有何打算?”用完早膳后,枥问。
姬嘉兰顿时觉得这枥似是被太子皇兄派来督促她查案的。
“我今日想去一趟都尉府。”
“不是夜闯。”她道:“光明正大地进。”
枥心下明了,从怀中摸出一道密函,上面赫然写两个大字——巡狩,落了玉玺印。
字迹是她父皇的,玉玺也是她父皇的。
有这道密函,皇兄还把他的金印交给她做什么?
“公子打算何时动身?”枥收好密函。
“现在就走。”
*
都尉府,门口的守卫少了四个,昨天还有六个,今天只剩两个了,左边那个护卫眸色平和,右边的眉梢上翘得老高。
人少了,脾气不见少。
“看什么看?!”护卫手握刀柄,将腰间的佩刀抽出半截,“找死啊?死白脸儿!”
“骂我白脸儿可以,骂我死白脸我可就不高兴了。”枫笑得轻慢。
以前没瞧出他脸皮这么厚,姬嘉兰斜目而视,枫迎上她的目光,立马收敛脸上的笑意,肃然道:“公子?”
姬嘉兰收回目光,掠过仍站在都尉府骂骂咧咧的护卫,望着眸色稍平和的那个护卫,轻道:“我等前来拜会都尉大人,劳烦通报一声。”
那护卫见她衣着讲究,谈吐不凡,站出来行礼问:“敢问公子可有信物在身?”
“没有信物。”姬嘉兰话说一半,那拔刀的护卫又抢着嚷嚷开,将整把环首刀都抽出鞘,烈阳照射下,迸光的刀尖直指姬嘉兰三人,“没有信物你还敢这么嚣张!我看你们仨是存了心想找不痛快!”
“嚯!”那护卫抬手一拍脑门,惊呼着叫道:“昨天就是你们三个把那两个夜闯都尉府偷东西小贼扶走的吧!定是那两个小贼的同伙!我看你们也是想吃板子了!”
见有人在都尉府门口闹事,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瞄着看。
“付大哥。”左边的护卫拦住拔刀的护卫,道:“不要冲动行事。”
“哼,没种的东西。”姓付的那个护卫乜他一眼,剑哐噌一声还入鞘中,站回了原处。
“公子既没有信物,叫小人如何通报呢?”左边的护卫道。
姬嘉兰:“你们家大人见过我们,只管引我们见他就是,若是他不识得,你们再抓再罚也不迟。”
“原来是大人的朋友,还请等小人通报一声,万一有个什么,小人也担待不起,还请各位公子体谅。”
姬嘉兰轻轻颔首,“有劳。”
那护卫匆匆进了都尉府,留下的那个脾气大的见台下三人神情自若,心底到底有些慌,生怕得罪了大人物。
但转念一想,能跟两个小贼扯上关系的怎么会是大人物?心下又是一顿鄙夷,神情越发不屑。
等了没一会儿。
前去通报的护卫就急匆匆跑了出来,身后还跟来五个人。
出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贼眉鼠眼,挺着个油肚子,两个年轻侍卫,两个貌美干练的婢女,各自捧着一鼎牡丹纹金小香炉。
油肚子自称邢管家。
姬嘉兰自是不认识他的,余光一斜,瞥向枥。他不是说跟随皇兄来过上琉郡吗?没道理没来过这都尉府。
枥接到眼神,微微点头。
他果然认识。
姬嘉兰收回目光,邢管家已然下了踏跺,走到三人面前,笑眯眼,弓腰让路,“各位大人,请进府上座,咱们都尉大人已恭候多时。”
这倒也是一桩怪事。
她虽自称是都尉大人的朋友,但连都尉府门口守大门的侍卫都留个心眼,管她要信物。
这邢管家二话不说,就要请他们金府。
明明枥、枫是易了容的,是他理应都不认识的生面孔。
“请邢先生带路。”姬嘉兰笑道,她倒要看看这都尉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三人跟着邢管家进府,婢女侍卫随于左右,穿过亭台楼阁、连廊水榭,到了一间小堂子里。
今日阳光盛,堂前种有槐树,树荫遮蔽,微有凉意。
“都尉大人已在春回堂中设下小宴,各位大人请进。”
“小人们在外,大人们有事请尽管吩咐。”
枥、枫先一步进堂,姬嘉兰最后。
堂中一桌,桌边站一人。
不着官服,饰以素衣,生一对浓眉,长了张国字脸,眼睛炯炯有神。
“三位大人请上座。”
姬嘉兰笑笑,枥上前一步,凑她耳旁轻声道:“这人便是上琉都尉,付讯楼。”
“我与我的两位手下是头一次来这上琉郡,也不曾在岐京见过付大人,怎么付大人隔着几座楼阁,便请大门外的我上座了?”
付讯楼眸光闪动,回姬嘉兰的话:“奥,先前陛下曾派廷尉大人和司徒大人来此查案,查到一半,司徒大人又被调回了岐京,可这案子还没个头绪。”
“下官想陛下英明神武,总还会派能干的大人来查明案情的。”
姬嘉兰才不信他。
定是皇城那边的线人来了信儿,这付讯楼才有所防备的。
她微一抬手,后边儿的枥便上前三步,将那道落了玉玺印的密旨拿出来给付讯楼看。
付讯楼只瞟到个落在密旨边角的玉玺印,一瞬间跪在地上了。
才继续抬眼看密旨上的字。
旨上不过两字,他却仔仔细细看了好半晌。
“起来吧。”
姬嘉兰道,枥收起密旨,退至姬嘉兰身后。
付讯楼又规规矩矩对姬嘉兰行了礼,这才慢吞吞站起来,“大人请。”
桌上十二碟,六荤六素,对于堂堂都尉府来说,实在算不上丰盛。
姬嘉兰偷偷打量付讯楼,他今日穿着简朴,设宴又极为简单。
可府中金雕香楼,名家诗画,样样不少。
想来是有意如此了。
用过两筷后,姬嘉兰便不再动菜了,“本官在岐京时略听得两分案情,但总归不如付大人了解,还请付大人将所见所闻悉数告知本官才好。”
付讯楼点点头,“这是自然。”
原来上琉郡郡守得到燕国来使押送贡奉的消息后,立马领上琉都尉付讯楼、上琉郡县令江秀一同前去风裕关迎接。
燕国来使在上琉郡歇了一晚,便又启程往岐京赶路。
郡守原本命郡丞、长史主上琉事,自己则领都尉付讯楼、县令江秀率兵护送北燕奉使去岐京。
没想到刚出上琉郡,便在朝欢山遇了险,整个护送军队里,仅逃回来江秀一人。
“付大人真是会说笑,你说只有江秀逃了回来,那大人怎么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同本官讲话?”
姬嘉兰轻笑,这付讯楼的措辞倒是与那日遇见的李家老夫妇所说的一般无二。
不过此人先是毒打前来要铺路银费的林家镖师叔侄,后又下令驱逐县衙门前的百姓。
从他口中出来的话真真假假,都有待查证。
“是,原本郡守大人是要带着下官跟嫌犯江秀去护送北燕奉使的。可出发前几日下官因贪嘴,误食了羊角拗,神智迷乱,郡守大人便令郡丞苏勤替了下官。”
不知哪里飞来的黄衣雀儿停在窗棂上,姬嘉兰拂手想逗弄,那雀却飞得远了。
“如此,付大人才逃过一劫?”
付讯楼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