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本就是一场容易满盘皆输的豪赌,所以即便工作案件出错受到审查处分,查清事实也不会有过于严重的惩罚。
顶多停职降薪半个月,撰写反思报告后即可再度上任,毕竟这一行也不是谁都能干下去的。
除非出现一个自带异能外挂的正常人类,有天大的能耐不费一兵一卒,尽数涤荡人间妖魔,还能心甘情愿受联盟政府高层管控,否则重建改组特别调查专案组可不是谁都能动的一块肥肉。
俞简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又闭上眼:“没有抱过希望,哪里来的失望。”
“没有抱过希望?”越川坐在隔壁的陪护床,探寻地咬文嚼字,“你在变相承认自己是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俞简的脸被昏黄床头灯映得多出几分暖意,但说出的话依旧难听,“你这么着急试探我的身份,是不是在确定还能不能继续没良心地利用我替你们捉妖?一旦证明我是人,比妖多出了人权,那么你之前对我所做的一切要是从哪个漏风的嘴里泄露出去,社会舆论强压政府,他们未必不会走投无路,对你动刀。”
越川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好整以暇地拿水果刀削了果篮里的一只苹果:“联盟科学院权威沈教授课题组会对你的身份进行深入调查,在此期间我会替你管好你的嘴,让它知道自觉点,少多管闲事才是生存之道。”
他把苹果递到俞简嘴边,用命令的语气说:“吃。”
俞简:“……”
这种自高自大、掌控欲十足,不管三七二十一横冲直撞的性格缺陷多半是早年经历不幸,痛失所爱引起,当然也有可能是大脑沟回数量显著超低引起的智力障碍。
俞简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他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越川和他手上的那只已经开始氧化变黄的苹果:“难吃。”
越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从没见过你这么挑食的人,饭也不吃,水果也不吃,非要吃屎才愿意是吧?”
俞简意料之中地挑了挑眉,觉得继续聊下去是自讨没趣,将羊绒毯拉到胸口,翻过身背朝着越川打算入睡。
越川本也不想多留,一来二去的反倒是多了一肚子火,他关掉床头灯,走到门边给越宅的管家发了条短信,将门虚掩上离开。
等第二天早上俞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床头桌上多了盒装在保温饭盒里的锅贴,隔了一夜还热腾腾的,看上去煎炸得很酥。
他讥讽地将那五只锅贴连同饭盒一起丢进保洁阿姨推走的垃圾箱里,面对阿姨震惊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进入电梯回到五楼,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虞柯已经等在病房沙发上很久,见房间里没了人影,正有些焦急地在护士站询问护士长:“请问有没有看见过512病房的病人去哪了?”
“512病房?我想想。”护士长翻看查房记录,“就是那个左腰被捅得很深但是命又很大、气质很像电视剧里高岭之花的小哥哥嘛?”
“呃……对对,就是他。”虞柯被护士长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这种感觉。
自从俞简进专案组的这些天,口味难以捉摸,待人接物总有距离感,说话时面部表情也没有很大的幅度,根本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更不用说了解他、熟悉他,就像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湖心白莲,从不掉落世俗凡人的一瓣。
“我记得他说在床上躺得很累,想下去走走,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吧,您要不再等等?”护士长从饮水机倒完凉白开后抬眼就看见从走廊另一头慢悠悠走来的俞简,“您瞧,这不是来了吗?”
虞柯顺着护士长的目光看去,俞简穿着比身材大了一圈的病号服,头发被微风吹得散乱,上身被照进来的晨光镀了一层金,在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中鹤立鸡群。
“帅得跟别人不是一个图层的。”护士长啜了一口凉白开,欣赏完美人后一时间心旷神怡,连嘴中的寡淡白水都像是一杯香甜珍奶,开心得冒泡。
“怎么下床了,医生不是嘱咐过多休息吗。”虞柯伴着他到病房,“还是多躺躺,躺着总比坐着好,坐着总比站着好。”
俞简坐在病床上,没了任何伪装的耐性:“你是来监视我的对吗?”
虞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只好将越川的原话用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越川的意思是,你身体不好,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怕你上次正面遇到妖后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需要有人多照顾,多疏通,所以让我常来看看你。”
这种鬼话俞简肯定是不会相信的,看来专案组现在对他这个人妖未定的外来者打算采取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的态度方法。
“所以出院之后,我还是不能走?”俞简又换了个方式,将虞柯问得难以启齿。
干了这么多年审讯活儿,他从未觉得有些话如此烫嘴。
虞柯想破了脑袋也没能在脑子里罗列出足以说服俞简留在专案组的理由,之前他在组里过的什么日子、受的什么待遇其他人不是不知道,只是秉性纯良的妖物少之又少,越川这么提高警惕也是在对工作负责。
虽然有点掺私货,但也在所难免。
而现在俞简的身份动摇,再采取强制性措施就难逃漠视人权、践踏法律之嫌,到时候在上级领导面前谁都说不清楚,上面就算想帮忙也下不来台,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这可不是所有人想看到的局面。
相处时间不长,但虞柯也看出俞简是聪明人,不再拐弯抹角:“我查过你的社会关系,虽然过去的经历被刻意抹除,但就拿你在闵汇市的这几年,住在市中心内环小区却很少出门,昼伏夜行,近邻都对你没什么印象,你应该很社恐吧?”
“……”俞简喝了口热水压惊。
见没有被反驳,虞柯继续说道:“我们专案组能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你看,舒小文、贺星洲还有我,我们都不社恐,最近很流行的那个叫什么……E人,我们都是活泼开朗的E人,你生活在E人的环境里能帮助你改变社恐的心理,更好地融入集体,融入社会。”
这是老虞挖开脑壳能想出来的唯一一个还算正当的理由,总不能说在专案组里能享受每隔几天就见到一位尸兄尸妹的死了么服务,和三天两头开会通宵掉发一抓一大把的美容套餐吧?
俞简讽喻指桑:“那看来我还得谢谢你们了。”
虞柯也不是大老粗,知道理亏在先,不好圆回去:“总之我们还是希望你留下来再住一段时间的,你再考虑考虑。”
俞简拿出一只香梨给虞柯:“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走不了。”
怪不得这小子刚刚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原来是早就知道越川的处理办法,那费了那么多口舌的感情牌在他眼里岂不是一场笑话。
虞柯汗颜接过梨,想得有些气,报复性地大咬一口,见俞简脸色突变,咽下后问:“这梨怎么了吗?”
俞简浅淡地笑着,嘴里的话能让老虞破防:“没洗……”
“总算写完这个逼结案报告了!”舒小文两眼发昏地倒在书桌上,呼出一口浊气,“我一定要好好舒服一段时间,谁也不准来打扰我。”
她将材料装进牛皮文件袋,交给越川:“领导,请过目。”
越川转眼就把文件袋拆也不拆地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别老想着放假,就不能学学人贺星洲搞研发的坚持不懈、永无止境的精神吗?”
被cue的贺星洲懵逼探头,似乎是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被打,于是尤为瑟缩:“越哥……其实我也想放假。”
越川:“滚。”
电子指纹锁解锁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刚从医院办完出院手续回来的虞柯和俞简换上拖鞋,走向会客厅,正巧遇上了从大办公室里出来的三人。
舒小文机械地到沙发上躺成“大”字形:“真羡慕你老虞,这两天写报告写得我都快吐了,晚上一定要多做些好吃的补补啊!”
“行啊,我都买好食材准备今晚大显身手了。”虞柯提着快装不下的菜篮子就去了厨房。
越川大约对俞简与老虞的对话内容有所耳闻,破天荒地主动向俞简点了点头:“恭喜痊愈。”
舒小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支起头再三确认后又躺了回去,两只耳朵却高高竖起,期待俞简会给出什么回音。
但是过了好久,还是什么都没听见,等她再次去看时,俞简早就不在客厅,回客房去了,只剩越川和贺星洲还坐在一旁一起开黑。
也是,之前这么对人家,现在发现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自己抓错人,这不得把人气吐血,只是不搭理,没拿着八百米大刀杀过来已经算好的了。
手机叮咚一响,舒小文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原本以为会是类似诈骗推销或者手机欠费,直到对方发过来一句:“学姐好,我是阮姝。”
是那个长得像个洋娃娃的小女生。
舒小文的手指迅速在二十六键键盘上飞跃,跟阮姝打了招呼后,对方发过来一张精心制作的请帖,是清江大学音乐学院在清江歌剧院的毕业汇演。
“学姐学姐,你明天有空吗?我这里有很多张校内特供的免费团票,如果对汇演感兴趣的话,可以叫上你的同事们一起来[愉快][愉快]。”
舒小文长叹一声,将游戏正打得起劲的两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组长,距离我们上次一起吃饭,组里有多长时间没有团建了?”
“还好吧,不到半个月。”越川一口气连放三个技能,在团战里当之无愧地打头阵,“怎么了?”
“小学妹邀请我们明天去给清江音乐学院的毕业汇演捧捧场,咱总得给个面子不是?”舒小文绕着一楼走了一圈,边走边问,“明天大家都有空吧?”
得到三个肯定的回答后,她满心欢喜地正打算回复,突然间想起了楼上好像还有一个,就问越川:“领导,叫不叫俞简啊?”
越川正遭遇三人围剿,根本没功夫思考她提出的问题,随口答了一句:“随你。”
舒小文乐滋滋地上楼,敲了敲客房的门后进入,俞简正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看书。
舒小文本以为是书房里什么精彩绝伦的通俗小说,又或是语句优美迷人的抒情散文,没想到是上一届捉妖师的工作笔记《缉妖》。
过去她也看过,各种离奇古怪的案件都被涵盖在笔记里,内容精细到尸检照片、尸检报告、发现各线索的具体时间以及案后总结,确实是行业内的楷模之作。
只是她没想到,俞简这样一个普通人,居然会对这方面起兴趣,他的风格不是喜欢文学那一卦的吗?
俞简放下书侧目看过来:“有事吗?”
舒小文这个社牛不知怎得有些不好意思,将热情似火的一面收敛了回去:“你明天有空吗?”
这句话听起来又有些不太对劲,毕竟他还没有重获自由,除了呆在别墅里哪也去不了,但是舒小文还是要这么问出一句,不是在走形式,是在询问俞简的意愿。
“明天清江大学音乐学院毕业生汇演,我们整个组都会去,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舒小文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俞简不以为意地不答反问:“你们会放心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想了想倒也是,万一查出来俞简是妖,那还是要继续监察的,保守起见,越川明天肯定会带上他,所以那句“随你”只是越川让舒小文当挡箭牌的托辞!
她气得牙咬咬,但又不会在俞简面前发作,没头没脑地应了声“好的”,便退了出去。
这时越川好巧不巧地路过客房要去主卧,应该是一字不落地将舒小文与俞简的对话偷听了个遍。
舒小文看出来他是故意拿自己当枪使还错上加错地听墙角,更生气了,但也仅限于生气,她还是憋住了自己臭脸的冲动,毕恭毕敬地目送某人优哉悠哉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