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七八岁左右的孩童聚在待客大圆桌边围成一圈,嘴里唱着生日歌,餐桌的中间是插满蜡烛的三层水果生日蛋糕,摇曳烛火映着糯米团子般的幼脸,软乎乎的小手随着音乐轻轻地拍动。
坐得离门最近的小女孩头上戴着寿星帽,接受着来自同学朋友的美好祝福,却有些心不在焉地频频望向玄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女孩得体地笑着,和大家一起鼓掌,而后欠身将所有蜡烛吹灭,用一次性切刀将蛋糕平均切开,放入盘中,分给其他小朋友。
“哎,雅雅,你爸妈呢?”一个吃蛋糕吃得像个大花猫的男孩问。
小女孩听后并不吃惊,连脸上微笑的对称弧度都没有改变:“他们正在取礼物回来的路上,很快就能到。”
这时门后刚好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小女孩因话语得到即刻验证过于欣喜雀跃,从而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带着家里钥匙的父母根本不会敲门等在门外,请门内的人开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小女孩呆愣了一刻,是穿着工作制服的快递员,他将从国外转运过来的小包裹给女孩,又叫她代替签了字,急急忙忙地要去送下一单。
所有的小朋友都睁大了眼睛围上去,怂恿着女孩拆掉那只包裹,在这个还处于对新奇世界初步探索的阶段,未知的包裹比起甜腻的蛋糕更有吸引力。
女孩心里早有了猜测,但在拆密封的包装带时仍有些手抖,她很快调整好状态,维持住人前和善体贴的形象,在一片同龄孩童羡慕的惊呼声中将藏在包裹里的首饰盒拿了出来。
首饰盒下有一张小型便利贴,她一眼都没有看,悄悄地用手抠下,折成团捏在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红丝绒小巧的首饰盒上,没有人发现她秘密的举动。
“雅雅,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有人催促道。
女孩解开礼品带,将首饰盒打开,躺在黑色海绵上的是一只崭新的白银手镯,做工精细,手镯上的波浪纹栩栩如生,在吊灯下闪着白光,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朵游动的七彩祥云。
“这是我妈在国外请专人打的银手镯。”陈慧雅将银手镯戴在手上,调节大小到适当程度。
“哇!你妈对你真好。”幼龄人的惊叹总是如此直白。
陈慧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盖上首饰盒的那一刻,忽然摸到海绵下的另一个夹层,指尖滞了几秒。这只是一只很不起眼的首饰盒,容纳高度比寻常要大上几厘米,黑色海绵的触感很硬,面积也比首饰盒底面稍大,像一块掩饰赠送者心思的遮羞布,将下方夹层密不透风地遮盖。
陈慧雅微微发僵的笑容在同龄人眼里挑不出任何毛病,她将首饰盒盖上封起来,放在显眼的茶几上,走向餐桌:“大家赶紧吃蛋糕吧,时间长了冰淇淋蛋糕要化掉了。”
陈母惊恐地看着地上那只银手镯,手镯上沾了老鼠血,很脏,看上去并没有初见时在柜台里的高级奢贵,被人故意丢弃后像是分文不值的地摊货。
她用手帕包住手镯拿到近处细看,在确认图案是祥云而不是波浪的那刻,全身似乎快被狂风暴雨中的无形电闪雷鸣击碎。
船舱里无法预计地开始响起一串钢琴乐曲,陈母一个不留神,捏住的手镯和手帕跌落,叮咚一响敲在地上,像是敲在心口。
“如果没有危险,赶紧出来!保护好自己是第一原则!”越川抢过贺星洲手里的对讲机,这已经是他努力压制怒火三次后斟酌出的话,要不是任务还没顺利完成,人质还未解救,他早就爆粗质问陈母为什么滞留在船舱里不肯出来了。
对面没有回应更是火上浇油,此刻鲁莽行事很可能会让警力部署前功尽弃,越川咬了咬后槽牙,太阳穴的青筋绷起,他尽可能平和地说:“无论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现在、立刻离开三号船舱,否则你的安全警方没办法保证!请你清醒一点!”
北入口分队的一个警察跑到越川车旁汇报,手扶住车上顶,俯下身从下降车窗对越川说:“越警官,我们在东郊码头北部芦苇丛里发现了人质!”
越川很难相信这年头还有这么信守承诺的绑匪,开门下车向东郊码头北口大步走去,跟在后面的贺星洲则继续通过对讲机呼叫陈母,试图取得联系。
芦苇荡随着走动带起的风轻柔摆动,青蛙的鸣叫与虫鸣的细碎声响交织在一起,丛生的芦苇叶片深绿,挺拔而坚韧的细长茎干顶端挂着轻盈的芦花。
越川带着一群人往里面走,所到之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音,湿地混泥缓缓流动,高低密集的芦苇叶片遮挡视野,只有用手拨开才能看清污泥里的庐山真面目。
身后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无比的奔跑声,听得出来跑步的人体力已经将近极限,粗重的喘息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急躁焦心,越川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不是在车上吗?怎么过来了?”
俞简还未顺气说出话,警队背后的芦苇丛里冒出一个纤瘦的人影,绸缎般的长黑发及腰,圆眼灵气十足,雪白的皮肤上血迹斑斑,嘴里发出哀戚呻吟。
“你们……你们终于来了!快来救我!”陈慧雅被绑匪用麻绳捆在稻草人上,满身是伤,脸上还带着泪痕,“越警官!快救救我!”
越川刚要迈步向前,却被俞简拉住:“……别过去!她可能是妖!”
陈慧雅急得哭出声:“我怎么可能会是妖呢……你少血口喷人了!我被绑架这么长时间,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你不同情我,还要污蔑我吗……”
越川无法确定的眼神在陈慧雅和俞简身上游走,手上握枪的力道紧了几分,所有出勤队员都在等待队长的指令,到底是选择前进还是撤退,赌注会是所有人的性命。
“越警官,你肯定查过我,三十多年的人生早就被你们警方研究透了……”陈慧雅啜泣着说,“扪心自问,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反倒被扣上妖的高帽子……你们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越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挣脱俞简的手,掌心伸到后腰处向队员做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稳健地淌进芦苇荡的深水区:“我当然不是任人摆弄的傻子,你的底细我清楚得很。”
“七岁那年生日父亲车祸意外去世,母亲忙于工作不常回国,自此你一个人住在充满回忆的旧房里,刚开始还会有亲戚帮忙照看,成年后你就完全独立,不再依靠每个月定期从国外打来的生活费,而是进入社会自给自足。”
陈慧雅的面部表情随着越川的话逐渐变凝重,迭起的眉峰攻击性初显。
“陈慧雅,你确实配得上称为‘新时代独立女性’的称号。”越川食指紧挨扳机,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拉锯战在芦苇荡里哗然打响。
陈慧雅扯了扯苦涩的嘴角,笑比哭还难看:“没错,一直以来我都很独立,从不依靠任何人任何事,不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她刚说完,越川掏枪对准陈慧雅头颅,扣下扳机就是轰然一枪,奔跃的火星子将麻绳松开后的稻草人点得熊熊起火,方才还在哭泣的陈慧雅早已不见了踪影。
火势迅疾,在易燃芦苇叶片助长下,眨眼间蔓延开来,越川手疾眼快地将俞简拉到身边,向队员大吼一声:“这是调虎离山,中招了!快撤——”
肆虐的鬼火遮天蔽日,泥水倒映出烧得焦黑、红光连绵的芦苇丛,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越川把俞简护在身前,灼热的火舌舔舐脊背,烧得皮肤肿裂发烫。
从泥潭里咕噜咕噜冒出的沼气被火苗遽然点炸,发出如同炮仗般的连环巨响,惊天动地,震破耳膜,一些尚未着火的芦苇随即被抛向空中点燃,仿佛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凶猛骇人。
越川将因体力不支而晕倒的俞简手臂环过后颈,手穿膝而过抱起,刚打算猛冲上岸,却被身后恶魔般的热浪袭击卷出五米。
“越哥!”贺星洲见势不对,忙往回跑,破音嚎叫道,“你没事吧!”
越川撑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泥灰,高声回答:“死不了。”
他快速打量了一眼身下毫发无伤的俞简,正昏睡得深沉,除了耳后黏上的几点泥巴,其余地方安然无恙,火焰映在脸颊,像是礼品专卖店橱窗里的粉嫩瓷娃娃。
越川将俞简背起来,朝着火光对面的方向狂奔,在很长时间不间断地奔跑后,腥咸的海风终于夹带着凉爽水汽从脸上呼过。
回头看去,相隔十里触目惊心的芦苇荡早已被火妖术法吞噬殆尽,空具其形的稻草人葬身火海,发出无声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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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