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盈被一群人簇拥着回院安置,霜云早早在院门接应,立即上来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入房内后,又风风火火地吩咐女使烧水、上茶、净手、为她擦脸,接着令女使将医师带入。
贺之盈感觉这是她活了十六年以来最痛苦的一日。
医师干脆利落地拿起剪子将她伤口旁的布料剪开,利索地将因血液干涸而黏连在皮肤上的布料扒开——
贺之盈只感觉灵魂都要被剥离了,额间不断冒出冷汗,更别提清理伤口的时候了。
天旋地转之间,她昏昏沉沉地想,若是晕过去也好。
“娘子,表公子令长风送来的。”紫锦从房外进来,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种颜色一深一浅的小瓷瓶,每种颜色约莫有三四瓶。
霜云讶异,“这么多。”
“长风说,深色为外敷,先前娘子用的便是这种,浅色为口服,一日两次。”
贺之盈用未受伤的左手指了指深色的瓷瓶,对医师道:“等会用这个。”
“是。”医师手下动作不停,女娘又倒吸一口凉气。
待得撒上容惟送来的药粉,女娘才从这痛苦炼狱中解脱。
也不知这药粉是什么方子制出的,竟见效这般快,先前的灼痛感被清凉抚平,贺之盈感觉脑中的弦松了下来。
因着痛感减轻,贺之盈感觉包扎很快便结束了,并没先前那般难熬,先前因疼痛出了不少汗,如今已半干,黏腻着贴在她的背上。
她用未受伤的左手把玩着容惟送来的药瓶,小瓷瓶朴雅素淡,倒贴合他的作风。
他应承给她送药,便立刻送来了,不仅送,还送足了分量。
显然,他的态度因她今夜的举动而有所松动。但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几瓶药,毕竟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不过,那伙贼人究竟是谁派出的,离奇的出现,离奇的武功路子……
看来明日要叫彭掌柜来,看看通过铺子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
她有一种预感,这辈子和上辈子已经变得不同了,有些事在黑暗中悄悄改变了走向……
女娘眸中晦涩不明,漆黑中仅有烛火在风中跳动。
“娘子,快服下安神茶吧。”紫锦打断了她的思绪。
女娘左手握汤匙有些费力,霜云见状想要接过,被女娘阻止了。
一碗安神茶饮用下来,许是因为茶热,又许是因为费劲,女娘身上又出了一层热汗。
“备水,我要沐浴。”
紫锦先前细细记下了医师的嘱咐,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得沾水,忙出言阻止,“娘子,方医师说伤口不能沾水,眼见天气热起来了,若沾了水恐会发炎,娘子伤得这般严重,不若忍忍吧。”
贺之盈眉间更皱,今日本就出了不少汗,若是不沐浴,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受。
“不碰到伤处便是了。”
紫锦见她态度坚决,也一向了解女娘喜洁,便也没有再劝,出房令下面的女使去烧水了。
-
另一厢风竹院内。
容惟将腰腹的绷带缠好,刚套上里衣,便听闻长风敲了几下门。
“进。”
他走到桌前,熟练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用眼神示意长风汇报查到的消息。
“殿下,果然如您所想,是徐顺义派出的人。”
男人挑眉,轻蔑一笑,“在自己儿子的生辰宴上举事,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是,今夜他派出的死士个个武力超群,恐怕不是近日才培养的。况且今夜他竟派出这么多死士要取殿下性命!”
“看来,他跟着我三弟的时日不浅,”容惟又送了一口茶,剑眉紧蹙,“就是不知道,盐运使是不是也和他们同流合污。如今他已发现我们的人了,恐怕我的身份不日就会曝光,动作要快些了。”
长风道:“他敢这么大胆子在济江城内豢养死士,而且今夜当着那么多济江名门的面举事,难保济江城内没有比他更高的官护着他。”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殿下,今日我们的人探了探那庄子,尚未发现异样。而徐顺义夫妇白日里为徐大公子庆生,夜里徐大公子去画舫宴客,他们也未去那庄子。”
那庄子指的是上次他们在香铺,听到徐顺义夫人与盐运使洪旭辉的夫人在言语间无意说漏的。
修长的指尖在红木桌上轻点,语气冷冽,“那庄子定是他们的接头处,你亲自带人去盯。盯紧了,再走露了风声,你也不必干下去了。”
“是。”长风正色应下。
“殿下,时候不早了,属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见容惟低头饮茶,长风转身准备出门。
“等等。”
长风脚步顿住,以为还有什么有关私盐案的吩咐,回身,低首等待下一步指示。
“先前……贺之盈送来的安神香呢?去找出来。”容惟语气透露着几分不自在。
长风错愕极了,“啊?”
容惟一记眼风扫来,长风不敢质疑,忙提步去寻。
“先前殿下不是看不上么,现下又要寻出来……我当时随手塞哪儿了来着,好像是在这里啊——”长风在红木柜中翻找,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容惟的衣物,不将它弄乱,一边低声嘟囔道。
“说什么呢?”男人冷声。
长风吓了一跳,谨慎地斟酌着词句,赔笑道:“没有,殿下,您先前不是看不上贺娘子送您的东西吗,还让属下随手丢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一茬了?”
“你有意见?”眸中清冷,带着压迫。
长风连忙道:“属下不敢!”
“快找,莫误了我入睡时辰。”容惟道。
长风内心叫苦不迭,半个多月前随手放的东西,如今可怎么找?
翻找了一阵,长风终于在第三层最底端攫住了那个熟悉的海棠暗纹锦盒的一角,顿时眼睛一亮。
“找到了,殿下!”长风迅速放在男人眼前,就要退下。
“等等。”男人再度叫住他。
长风脚步又转回去,面上堆笑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只见昏黄烛火摇曳下,神采英拔的男人仔细缓慢地抚摸着锦盒上的海棠暗纹,动作轻柔,长风恍惚了一瞬,这姿态,他似乎只在高贵的太子殿下抚摸东宫里那柄皇后赏赐,殿下自小使用的玉如意时见过。
“想办法,速速令人把东宫里收着的那罐芙蓉膏送来。”
长风再度错愕:“殿下,您不记得了吗?那芙蓉膏由西域进贡,仅此一瓶。当初皇后娘娘赏赐给您时,您说男儿家身上留疤痕乃是常事,用这膏损了男儿豪气,娘娘便赏给嘉乐公主了。”
容惟眉头一皱,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便向嘉乐讨来,同她说我之后会寻些稀奇玩意补给她。”顿了顿又道:“要到后,派人连夜快马送来。”
长风更是讶异,今夜殿下是怎么了,竟是转了性子在意起了身上的疤,况且——殿下对嘉乐公主一向大方,如此讨要东西还是头一回。
“殿下,您腰腹伤得不深,这样是否有些大费周章了?”
容惟蹙眉扫了他一眼,“谁说我要自己用了?”
长风心下暗忖,不是自己用……今夜受伤的还有——贺娘子。
莫不是要给贺娘子用?殿下对贺娘子竟这般上心了……不过贺娘子今夜舍命救殿下,殿下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为贺娘子寻药倒也正常。
可是,殿下他不是都已经将上药给了贺娘子么,连殿下自己都没剩几瓶。
打小就跟着容惟的长风直觉不太对劲。
“想什么呢?还不快去。”
长风止住思绪,立即应下,“是。”
长风的脚步声远去,容惟缓缓打开锦盒,女娘送的安神香被细致地装好,静静地躺在锦盒内。
-
朝晖灿然,夜间下了一场大雨,冲刷着院里的海棠,花瓣残落一地,霜云正小声指挥着女使们将落花收拾干净。
“小声些,娘子还在睡。”
贺之盈迷蒙醒来,下意识用右手掀开床前的帷幔,右手传来钝痛,划破刺开女娘的朦胧睡意。
“啊——”贺之盈按住自己的伤处。
“娘子醒了。”紫锦推开门,带着端着洗漱用具和衣物的女使们鱼贯而入。
紫锦将帷幔挂上床前的金钩,一边道:“娘子伤了右手,夫人特许这段时日都不必弹琴作画了,怎的这般早就醒了。”
贺之盈望了一眼雕花窗外的日光,因着右手受伤,她终于不用在天蒙蒙亮时就起身梳洗,准备练琴,她本打算要好好睡上一觉,将前些日子的觉都补回来。
可她昨夜竟又久违地梦见了前世,现下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现着那个月牙胎记。
昨夜大雨滂沱,可她梦中也是疾风甚雨。
贺之盈睁眼,不愿再去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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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未时,贺之盈卧在美人榻上翻动着书卷,因着右手受伤,她只得将书平摊在茶案上,用左手翻动,饮茶时也动作凝滞。
“娘子,彭掌柜来了。”紫锦来报。
贺之盈合上书卷,“请进来吧。”
女娘又翻过一个茶杯,将壶中花茶注入,动作有些吃力,霜云欲帮,却被她拦住了。
不过多时,紫锦便领人进来,细心地和霜云带着房里伺候的女使退下。
“昨日徐蓬与生辰宴的事,你应当也听说了。”
彭掌柜点头,“是,我知道娘子必定要查明那伙贼人的来由,已派人去查了。”
贺之盈面色流露出赞赏,“做得好。”又问道:“那日你说徐家豢养死士,可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了?”
“正要和娘子说呢,娘子来铺中那日,徐夫人和洪夫人以及其他官夫人也一同来了铺中。”
女娘颔首,表示记得那日。
“那日徐夫人与洪夫人言语中提及了一个庄子。”彭掌柜继续说。
贺之盈眉头一皱,“庄子?”
彭掌柜点头,鬓间的步摇微晃,“是,后我再以言语试探,只得知似是徐家的庄子,有时洪夫人会随洪大人一同前去,两家相聚。”
“高官置办庄子等财产,不足为奇,他二人是上下级,平日里有来往,也不足为奇。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徐家豢养死士,徐顺义只是个盐运司同知,其中,会不会有他的上级,也就是洪旭辉的手笔呢?”
贺之盈以左手手指沾茶,在红木茶案上写下“庄”,因左手使用不顺,一个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彭掌柜蹙眉思索,“娘子所言不无道理。”
“目下我们只知道这个庄子,先顺着这个查吧。”女娘用沾湿的手指将庄字圈起。
“我有感觉,那日徐蓬与生辰宴上离奇出现的贼人,怕与徐顺义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打脸第一步,先把老婆送的礼物翻出来
【修了一下剧情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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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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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