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在乎的事情、或者人……吗?
艾忒尔躺在冰凉的石床上,透过囚室里巴掌大的小窗往外看,只能看见湛蓝天空上的几片白云。
他翻了一面,双臂交叠放在自己的脑后,感受着石板不化的凉意,一颗心却是焦躁异常,好像有一股火气顺着他的心脏烧到五脏六腑、烧到四肢与头顶,让他做什么、想什么都带着十足火爆的脾气。
艾忒尔屈了屈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手指指腹抚上的纸张的感觉,能感受到夹在手指间的羽毛笔的触感。
他想起了自己整理的一大箱子宝贵资料。
艾忒尔忿忿不平地想,他明明也有自己在乎的事情。
“喂!”
艾忒尔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他又翻了一面,枕在自己的右臂上,最后想起分别前雷米诺表情晦暗不明的脸。
他们才认识了一个月左右,艾忒尔不觉得雷米诺有多么了解他。
……自以为是。
“喂!你是聋子啊,听不见我说话吗!”
“喂!”
有个声音喋喋不休地在艾忒尔的耳边乱晃,终于,声音的主人忍受不了自己被忽视的轻慢,硕大的拳头裹挟着凶狠的残风直直冲过来,就要狠狠地砸到艾忒尔的面门。
噗。
声势浩大的拳头被拦停在半空,另外一只手包住了它,长而细的手指按在拳背,然后轻轻一震,就将那只拳头震偏几寸,紧接着那人的手腕翻转,顷刻间扣住了袭击者雄壮有力的臂间命门。
——一扭!
“咚!”
虎背熊腰的壮汉被甩飞到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脸正面撞上了满是沙土的地板,右手无力地垂着,呈现一个诡异的角度,骇人地曲成一个直角。
那个壮汉光着膀子,汗水源源不断地从他的额间冒出,身上的肌肉都挂上了一层油光,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自己的胳膊向后退。
“你这个家伙……”
等到壮汉退到了角落,够上他在囚室里那张石床,冰冷的凉意缓解了一部分疼痛,他眼前的朦胧才明亮几分,看清对面那个人。
一个有着黑头发、蓝眼睛的年轻人,穿得很干净,既非狼狈不堪也非穷凶极恶,一点不像是蒙冤入狱的倒霉蛋,也不像是被关进多隆监狱城的罪犯。
此时,他将刚才出招的手收了回去,垫在自己的脑后,一双眼睛还望着窗外的景色,就像是没听见壮汉的声音、也没打折过壮汉的手臂一样。
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硬茬。
壮汉咬碎自己的后牙,把苦往肚子里咽,没有再不识趣地招惹艾忒尔。
呆在多隆监狱城十几年,他又有被鸟啄瞎了眼睛的时候。
此时,发出几声铁片碰撞的清脆声响,监狱塔的大门敞开,一抹黑色的残影从监狱塔的大门中窜入,那是一只黑色的鹰。
它绕着圆柱形的塔内翻飞,掀起的狂风卷进一层又一层的牢门,最后停靠在塔中高空一支木杆上。
全副武装的狱卒走进宽敞的内牢,他们停留在阳光洒落的地方,仰起头,将三号监狱塔的所有囚室尽收眼底。
狱卒中的队长睥睨着所有囚犯,然后发出一声冷笑,“劣种们,到你们上工的时候了。”他像是鬣狗一样巡视自己的领地,然后用坚硬的铁棍敲击一楼的一间囚室,猛地伸手抓住了里面一个瑟瑟发抖的新囚犯,像拎着一个鸡崽一样拎着他的衣领。
那根冰冷的铁棍拍着鸡崽的面颊,“这里可不是过家家的地方,你们应该站在该站的位置上,不要过界。”
说完,他用铁棍揍上了鸡崽的腹部,任由对方被撞飞、倒在地上蜷缩着嚎叫。
无数双隐藏在牢门后的眼睛望着一楼的惨叫,像是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绿光。
“哐当。”
三楼的牢门被机关打开,一个巡视的狱卒正好走到这个位置,看见牢门中倒地捂臂闷哼的壮汉,同时看见悠闲地躺在床上的艾忒尔。
狱卒挑起眉,“呦,乔利,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怎么弱了?连新人都打不过。”
被称作乔利的壮汉大汗淋漓,“我手臂断了……”
狱卒走进来用铁棍挑起乔利的胳膊,又引起一阵呼天喊地,这才慢悠悠地松开了手,“好吧,你是真废了,我允许你去医生那看看。”
他转身望向乔利的室友,当场就抡起手中铁棍,朝躺在石床上那个人砸去。
“嘭。”
铁棍砸到了石床上,巨大的作用力震得狱卒手臂发麻,他勉力控制住失去知觉的右臂,惊疑不定地看向躲过他一击、已经在坐直的那个人。
“20221号,艾忒尔?”
“嗯,我会完成两个人的工作任务。”
艾忒尔朝狱卒点头,然后径直走出牢门,无声无息地汇入囚犯群中。
被艾忒尔留在牢房里的狱卒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面上的表情却说不上愤怒。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可以说,能留在多隆监狱城和凶神恶煞的罪犯打交道还能维持狱卒威严的每一个看守都不是蠢人。
哪些犯人可以用来泄愤,哪些犯人可以用来取笑,为了避免监狱城的颜面受损,哪些犯人的行动不可以多加干涉,他们都一清二楚。
狱卒收起了铁棍,从衣服内侧取出这批入狱新人的名单,他看着那张写满了囚犯入狱前的经历和原因的纸,试图寻找到第20221号,终于,他找到了。
20221号,艾忒尔,雅什城人士。
——没了?
狱卒拎起那张写着艾忒尔名字的单薄的纸,在空中摇了摇,没在上面再找到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就连最基本的罪名都搜刮不到。
最后,狱卒算是放弃了这场无用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望着幽黑的圆塔,看见从小窗中射入的明亮阳光。
却无端地嗅到了风雨欲来前的青草与泥土的湿润味道。
*
三号监狱塔的犯人负责砍伐高大的红橡木,当然,只有狱卒指定的人才可以使用斧头这种高危险性的工具,大部分都只能将砍下的木头搬到车上,然后再把它们运到原木加工厂。
艾忒尔推着车,将板车上装满的木头卸到一号加工厂的备料区,他闻到了加工厂传来的木料的味道,敏锐的五感告诉他,这里有魔法存在的气息。
那不是普通的魔法,而是另外一种更为熟悉的气息,就好像艾忒尔曾经在哪里接触过一样,让人难以忽略。
艾忒尔摩擦着自己的拇指与食指 ,细心感受着空气中属于魔法的流动,半响,他看向了远处另一个黑色的房子。
那是二号加工厂,正在有人将一号加工厂处理过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到那里。
他不着痕迹地从原先的队伍中脱离,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加工厂的阴影里,像幽灵一样飘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加入了新的队伍。
艾忒尔将装着处理过的木材的箱子搬到推车上,他的右手摸上了箱子的盖子,轻轻地推开了一条小指大小的缝隙,借助着无处不在的阳光,他看清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捆细棍,上端尖锐而细小,下端粗实而圆润,并没有被打磨得很完美,还残留着原本木材走势的蜿蜒与曲折。
深色的红橡木不知道经过什么样的处理颜色变得更深,深得接近于黑色,但还残留着橡木的本色,一眼望过去,反而有点像鲜血氧化后的特别的色彩。
有人用石墨上细长的木棍上画出了黑色的曼陀罗,还没有来得及经过魔法的加持,但已经隐隐有了诡谲的气势。
在这捆细棍之下,摆放着的是用同样手法制作而成的木制家具。
剩下的已经不用看了,艾忒尔明白。
他已经知道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来自哪里,他又为何会如此熟悉。
那捆黑色的细棍,事实上就是雅什城大祭司所用法杖的同类品,曾经接触过大祭司的艾忒尔当然对这种魔法熟悉地要命。
他将箱盖盖了回去,视若无睹地把这箱木制品推去二号加工厂。
——这些奇怪的东西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忒尔这样想着,他真的被雷米诺那句话影响到了,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调查这些。
艾忒尔推着车穿过树林,突然间,他的耳朵轻动,听见有人用鞋底踩断树枝的声音,听见树林深处的辱骂声。
阳光自上而下,从挂在天穹上的太阳处洒落地表,却又在照下多隆监狱城时被层层叠叠的枝叶阻挡,阳光照不进森间的隐蔽,阴凉的风在密林中呼啸。
高大的林木与茂密的枝叶挡住了犯人劳作时热火朝天的声响,枝头躲藏的小鸟早就不见踪影,安静的树林只剩下男子发出的侮辱声音。
数道魁梧的身影成群结队,将另外一道身影包围,那个势单力薄的人只能将自己的后背抵在橡木的树干上,睫毛低垂着挡住自己眼中的所有神情。
男子还在持续不断地辱骂着,说出一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他的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黑色细棍,来自魔鬼的法杖上流动着黑色的暗影。
他愤然地说着,手中的法杖被他不正当地使用,直接握着那根法杖刺入了对面之人的左肩,嫣红的血前赴后继地涌出来,只是眨眼的时间,鲜血就染红了对方的左半边衣服。
但那个人视而不见,任由自己垂落在胸前的银发也被染成一片猩色。
行凶的男子仍然不解恨,抽出那根法杖后还想再往对方身上刺第二下,就在那根已经浇满鲜血的法杖即将刺入对方胸口的时候——
“咻。”
男子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只看见一颗石头静静地躺在枯枝落叶上。
他的手背发麻,凭空而生的利风刮得他的手腕生疼,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中的法杖已然消失不见,而他的手背上肿成了一块大大的红肉。
那根法杖没入泥土之中,只留一小段在土地之上,露出的半截硬木仍在轻颤。
“谁!”男子当即怒喝,与此同时,环绕四周的帮凶同时冲上前,拱卫自己的老大。
左肩被刺伤的青年后知后觉地抬眼,被血液浸湿的银发贴在脸颊上,眼底倒映着来者黑发蓝眼的身影,苍白的嘴唇嚅嗫,气音微不可察觉。
“……烂好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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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ASEⅡ:地狱的先兆①/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