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 第4章 恩情

“这些放在这里！那两个……那两个放里屋，其他的扔库房！”

一侍女高声指着一堆物品挑挑拣拣，指挥着仆鬼们安置，声音十分清脆。

侍女走近包好的麻袋前，招了两只健壮的鬼过了，“他们，放内室边上。”

麻袋里的人露出半张脸，侍女不受控制地将麻袋扯开些，让那张脸全然展现在鬼面前。一时间，房里的鬼都不动了，就望着那张脸，只那么一眼，便迅速垂下头，不言不语。

静默好一会，众鬼反应过来，侍女小声说：“将这位公子送入内室便是……不，我去请张侍卫来送。另外那位莫要怠慢了，请入雅间，好生侍候。”

仆鬼们照做。

祈明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榻上，衣裳理正，面上不见半点灰，俨然是一张鬼见了都得虔诚示礼的脸。

内室外，侍女们在一静处，说着方才那场静默。

“我从没生过这么强烈的感觉。巫族都是这样吗？另外那位也是如此，却没那么强烈。”浅粉色衣裙侍女说道。

藕粉色衣裙侍女道：“地府形成，多亏了巫族，我家里与巫族有些来往，我小时候见过他们族长和大祭司的画像，也是这种感觉，当时我甚至以为是哪位神仙临世了！”

“我们鬼界与巫族本就关系密切，多少会受点影响……你看这雪，多久了还没停！巫族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知道吗？”水红色衣裙侍女问道。

藕粉色侍女见两人都围着她，便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个嘛，说来话长，就是这么个事——人家锁死了消息，我不知道啊。”

***

入夜，明月高悬，月华落在地面，照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墨发金冠，玄色衣袍，金线云纹。

门“啪嗒”一声被推开，那人径直走入内室。

祈明在黑暗中睁眼，心里松了口气。此处不少图样都起源于巫族，他估计是来到了一座灵府，还是同源的灵府。

是友方，性命无碍。

不多时，他听见了极轻而富节奏的脚步声。

友方来了。

祈明心想。

如何说服友方收留自己以及获得神迹消息。

这是个大问题。

苍溪提着剑往床上鼓起的一团刺下去，却不见有血迹。正疑惑着，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我叫祈明，来自巫族，我见你灵府不少样式都起源巫族，这才胆大了些，实在抱歉。

祈明边说边走近苍溪。

苍溪闻言一顿，收剑入鞘，眼中冰雪消融，化作绵绵春水，却背对着祈明，“无需道歉，是我莽撞了，我才是该道歉的那位……我名苍溪，我们以前见过的。恩人救了我，不知恩人可还有印象？”

祈明“啊”了一声，诚实答道：“实在抱歉，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很多事记不清……”

“不过我遭人……鬼蒙骗，好在有你，这才没事，一恩抵一恩，我还有个朋友与我一起，如此说来，也是我们欠你的。”

不过怎么没见长泽？他自己跑去哪浪了？不是说好要一起行动的吗，现在怎么人不见了？

祈明这般在心里给长泽定了罪。

“两恩相抵……怕是不成。”苍溪转过身，正对祈明，认真说道，“恩人于我，为深渊骄阳，我遇恩人，如久旱逢甘。这份恩太重，况且，我也说不上救了恩人，巧合罢了。”

祈明：“……”

原来我做了那么伟大的事情？

苍溪不欲多言，“今夜恩人暂且在此安置一夜。我们明日再见。”

来日方长。

苍溪拿剑的手换了，阔步走出内室。脚步略显慌乱。

祈明歪着脑袋思考，他在慌什么？我长得很吓人吗！就看了一眼，这便要走了？！

月色沉沉，祈明开始怀疑自己的长相，可明明……巫族没有长得丑的呀。

地府的雪还在下，比起之前，小了许多，过不了几日，要停了。

两个没记忆的巫族，能找出什么？

长泽蹲坐在台阶上，数着院里的鬼。刚醒时，他占了一卦：吉。

多久没见这字了？长泽想不起来。

一侍女走入院子，长泽连忙敛神，站起身了。侍女抢先开了口：“先生，我家主人有请，请随我来。”

侍女恭敬地站在一侧，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双手请礼。

长泽沉默地随侍女指引行进，一路上，大家都低着头。

长泽摸了一把脸，还挺嫩的，明明人间的姑娘多得是对他一见钟情的，怎到了鬼界，他们的眼睛恨不得长地上，可他……就是生的俊啊。

这座灵府，给人以不真实感。

漫天飞雪竟也百花齐放。

祈明远远地招呼长泽过去，他身旁，还做了个更为俊美的男人，眉压眼，很凶。

长泽快步过去落座，便见祈明介绍起那个眉压眼的男人：“这是苍溪，是这灵府的主人。”又指向长泽，“这是长泽，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友。”

苍溪专注于祈明的视线落在长泽身上，友好地微笑，“苍溪。”

长泽无端觉得背后一凉，正襟危坐道：“长泽。”

……

“那……大家这便算是认识了。”周身的空气都有些凉，祈明强撑着坐直，忍住打颤的冲动，“人已到齐，苍溪先生请讲。”

苍溪：“恩人不必与我客气，唤我苍溪便是。”

约莫一年前，鬼界西边一处无鬼问津的地界生了瘴气，这瘴气的范围越来越大，偶有些在那边住的鬼被波及，便报给了上层。上层派下来的巡鬼只匆匆略过，并未引起注意。直到一月后，巡鬼巡逻时误吸了瘴气，中毒，若不是孟婆汤来得及时，只怕要魂飞魄散了。也因此，上面开始关注起这瘴气，探究形成原因。

鬼界分区而治，八方鬼王各统一方。西方鬼王派了不少手下探究，损失极大，自人间请了一位祭司——东陵国师前来查探。东陵国师摆了一日祭坛，得知是神迹临世。鬼王将祭司请回去后，便一直研究瘴毒，然毫无进展，不得已将神迹临世的消息放出去。

不过鬼界就这么大，西方鬼王请祭司的动静那么大，其他几位怎会不知？不过表面当做不知道实则暗自查探，只是西方鬼王藏的深，只知道是瘴气，没往神迹上想。消息放出来后，那几位恍然大悟，派鬼去研究那瘴气。同时，妖界人界都来了不少高手，只为一探神迹。过了好些日子，瘴气扩散范围稳定，不再扩张，神迹周边被各个势力围起来……不过瘴毒的药，还没做出来，听说是做不出来。

长泽觉得二人行的小队进入神迹的可能性有些小，皱眉问道：“苍溪先生不过去看看么？”

苍溪：“不去。我不信神。”

祈明悄悄扯了下苍溪的袖子，低声道：“嘘，这可不兴说！这是要遭天谴的！”

苍溪闻言点头：“好，我信。”

长泽：“……”

“苍溪先生对神迹没兴趣，知道的却很多。”

苍溪：“消息渠道广罢了，不过也就鬼界消息灵通些。”

长泽：“哦？那是我错怪先生了，先生见谅。”

苍溪颔首：“无碍。”

长泽：“……”

客套一句，你还真认！

“咳，打住！到此为止，到此为止！”祈明给两人倒了杯茶推过去，“此事有劳先生为我们提供消息了，这些天叨扰了。”

苍溪道了谢，喝了茶。长泽望了眼祈明，接了茶，但没喝，显然是有话想说。

还是要避着苍溪才能说的话。

苍溪知道，苍溪明白，但苍溪不走。

苍溪：“长泽公子既得了消息，可否允我与恩人说些私话？”

长泽：“……？”

你们有什么私话要说？！我都还没让你走呢！

长泽将选择权交给了祈明，祈明夹在中间，心一横，给了长泽一个眼神。

祈明：你先回去，我们还要住这呢，总要照顾照顾主人家不是？

长泽：你要为了这个来路不明不知深浅的人让我走？

祈明：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人在屋檐下，你委屈委屈，低个头～

长泽怒视祈明，最终以一步三回头配之幽怨哀戚的眼神缓步离去，恍若被追求荣华富贵的薄情郎抛弃的糟糠妻。

苍溪微笑道：“若是长泽公子不愿走，我……也不介意公子留下听我们的私话。”

长泽：“……”

你变态吗？是的你变态，你喜欢让人听你私话！

长泽留了个“好自为之小心为上”的眼神给祈明，又怒瞪了眼保持微笑的苍溪，拂袖而去。

长泽的背影变得米粒小，祈明干笑着说：“长泽……他以前性子很好的，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跟吃了炮仗似的……”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但都是真话。

苍溪：“嗯，我信恩人。”

祈明：“还是别叫我恩人了，我哪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帮过你，现在的情况，我叫你恩人才是。”

苍溪：“恩人记不清没事，我记得就好。”

祈明沉默片刻。

头一次遇上没恩硬报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苍溪似乎看出了他的难为情，“恩人不必如此，我记得恩人的好就行，这份恩于我太重，我不敢忘，不能忘。用上我一生来偿还也是应该的，如今能帮上恩人，是我的荣幸。”

祈明：“哪有那么严重……”

心中纳罕，到底什么恩那么重？

苍溪笑道：“恩人且安心受着便是。”

祈明狐疑地看了他半晌，一向管用的第六感在此刻毫无作用，在这人身边，甚至生了几分安全感。看这人良久，他道：“还是不说这个了……鬼界与巫族向来交好，这些年可有那边的消息？”

“巫族的消息？很久没有了，那里的事情本就很少有人知道，鬼界与巫族来往多不过是相较而言。最近的消息——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了，还是新大祭司上任，曾有画像过来。那会恩人应当在巫族族地，这也算不得什么新消息。”苍溪道。

祈明问：“那地府的雪呢？我听闻与巫族一桩旧案有关，说来惭愧，我虽生养在族地，对此却一无所知。”

苍溪：“只知道消息来自东陵国，大抵是他们那位国师传出来的……他从巫族来。”

祈明呷了口茶，顺带给苍溪续了茶水，“又是东陵国师？神迹也是……瘴毒，先生可有研究？”

苍溪接了茶，“不曾。但有传闻，那毒来自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