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纸已然泛黄,薄薄的一张,无言诉说着时间的洗礼。
林致茫然接过,待看清上面的人脸时才恍然讶异:“这是我细时?怎会在你手上?”
她的模样与幼时并无太大分别,只消一眼即可辨认。
然而她还是有一瞬间愣怔。如果不是早先翻出过那件校服,知道自己曾在此就读过的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相片中的人竟是自己。
当看到那仅有半张面孔的男孩脸的轮廓时,她笑了笑,道:“不想还曾与太子爷同读一校,当真幸运。”
她这声“太子爷”意有所指,傻子都能听出她话里的讥诮。陈汉扬却既无愧疚,亦无羞恼,只是轻描淡写地接了句:“是我的幸运。”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浅淡的瞳孔上。
他静静地审视,小心翼翼地捕捉,可惜,依然一无所获。
少女的眼睛是那么纯澈,目波流转间,偶尔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疏远。
“她终究还是忘了我。”陈汉扬不无惆怅地想道。
“太……”
见少女张口欲言,他劝止道:“说了叫我名字。”
“好,那我就不客气咯——汉哥。”林致同姜敖年一般唤他。
新联太子爷难得一次露面,无数人等着攀关系。她这边话音刚落,就有人举着酒杯款款而来。
不多时,陈汉扬身边便围满了一圈人。
林致顺势退出,却见姜傲年立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乖女不得了,竟能得太子爷青眼,我倒是小瞧了你。”他抱臂好整以暇地说道,旋即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拍摄间隙。”林致如实交待道,“只是吃过两次饭,我也不知他为何这样。”
“只是吃饭?”姜傲年显然不信。
这个圈子里的腌臜事多了去了,吃饭,呵,多好的借口,够冠冕堂皇。
见他不信,林致忙道:“真的只是吃饭,一次在大排档,一次在爱丽丝,再无其他。今日才第三次见面而已,我不知他为何送相片给我,也不知他也曾念过维多利亚。”
至于是何时拍下的,又为何会与他同框,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大约只是巧合吧。
姜傲年叹气,道:“傻女,我是怕你被人卖了,新联这棵大树可不好攀。”
“我没有要攀他。”林致急忙撇清关系。
她还没有自恋到认为只得两顿饭的功夫就能让对方情根深种。
他那样的出身,对她不过图一时兴起罢了,就算曾经意外同过窗又能怎样?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想来他也一样。
他赠她相片,无非为了彰显自己的深情,以便更顺利地拿下她。
花花肠子的公子哥们向来热衷于此,不是么?
谁会傻到错把套路当真情?
鬼知道这相片是他从何处得来的,或许是让佣人从某个堆积如灰的角落翻出来的也不一定。眼下有关她过往的传闻满天飞,他想打探她曾就读过哪些学校并非难事。
见林致态度如此之坚决,姜傲年顿生喜悦:“不是禁止你拍拖,而是陈家这淌水太浑,太子爷又是出了名的少年老成,心思深沉。你初生牛犊,有勇无谋,怕是降不住他。”
何止降不住,只怕还要被吃得死死的。
“乖女,你信我,男人哪有钞票香,跟着我好好揾银才是正经。”姜傲年循循善诱。
他在这鱼龙混杂的圈子里沉浮多年,不知见证了多少当红女星为情陨落。好些的勉强挣个全身而退,更多的则是身败名裂。只因所谓“男友”一句毫无根据的诋毁,便从万众追捧的玉女沦为人人喊打的**。有人割/腕,有人跳/楼,弄得生前身后事一地狼藉。桩桩件件,哪件与男人无干?
林致好歹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妹妹仔,又因他一己之私承受了许多非议,他再如何逐利也是要照顾一下的,否则良心这关难过。
见林致点头,他喜不自胜道:“听人劝,吃饱饭,果然乖女。”
许是怕她脑中仍存旖旎情思,他又悄声添上一记猛料;“实话告诉你,这位‘太子爷’的出身可不算光彩。他妈咪原是个见不得光的情妇,无爱无宠,生下儿子数年才被接回陈家。尴尬的是人家正牌夫人膝下也是有儿子的。可就是这么巧,他们母子前脚刚被接纳进家门,后脚人家好端端的嫡长子就出车祸意外过世了——”
“你说巧也不巧?”
林致不禁面色发白,勉强笑了下:“那,还真是巧了。”
“可不是。”姜傲年满意了。
他举着酒杯放心地跟人应酬去了,只留林致一人神色复杂地远望着仍旧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陈汉扬,再想不到他这样貌似正经的人背后竟也有一段阴暗至此的过去。
果然,人不可貌相呐。
一次晚宴,让林致见识到了新联社名号的响亮。陈汉扬身边围绕的人始终络绎不绝,整场宴会下来,堂堂太子爷愣是寻不到一个脱身的机会。
林致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追寻她所在的方向,她不甚在意,倘偶然交汇,也只回之以客气的笑。
这个男人的感情太突如其来,又过于热烈。她忍不住好奇,又心生警惕。
“还是要听姜导的话。”她心中暗忖,有意避开了他再次投来的视线。
-------------------------------------
下城娱乐公司经纪人办公室内。
一个身材丰腴,容貌艳丽的女人正斜倚在沙发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一派闲适。她脚边则跪坐着两个年轻的侍者,正一人捧着一只玉足卖力地揉捏。
“舒服么?齐太。”一个侍者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唔。”
女人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然而神情放松,显然是极满意的。
侍者听后,揉得更加卖力了。
女人那浓脂重粉的脸上也适时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美目不自觉地眯了起来。新做的赤红丹蔻在灯光下溢彩流光,像极了美人的血。
不多时,齐中泰回来了,面色不大好看。
女人立刻踢开侍者从沙发上起身,关心地问:“怎样?那妮子没答应?”
“嗯。”齐中泰点燃雪茄烦闷地抽了一口。
两个侍者很有眼色地猫腰退出了房间。
程景英走上前挽着丈夫的胳膊宽慰道:“别心急,让我去试试。她阿妈不是在咱的翡丽皇宫里做过么?改天我去找她‘叙叙旧’,总会拿下的。”
齐中泰吐出一口浓烟,说:“你去吧。”
他费尽心机,付出那么大代价铤而走险才拿到的公司,必须蒸蒸日上。眼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凤凰女已然出世,他又岂能错过。便是抢,也要把人抢过来。
反正他原本就是做这一行的,不是么?
程景英明白丈夫心中所想,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不就是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女么,他们连齐中衡一家都能搞定,难道还搞不定她们?
最好是给她乖乖答应。
她行事素来果决。第二日清晨,医生们刚开始接诊,她便已带着满身的珠宝翡翠款款迈入简小姐的病房。
简小姐服了药仍在沉睡,程景英走到病床前,俯视着这张经年未见的脸,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妒意——
这个女人竟然还这么美!
这么多年过去,连她都控制不住地发福老去了,她简桢居然还能这么美!
她明明这么穷,却能这么美,凭什么?!
难怪,难怪她妹妹比不过她,黎家和那个贱男,还敢说自己不好色?
程景英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支细烟叼在嘴里抽着。
“Madam,这里禁止……”
小护士出声阻拦,却被她一记凌厉的眼锋震慑。她狠抽数口,任呛鼻的烟味弥漫整间病房。
简小姐是被烟味呛醒的。她的内脏依然脆弱着,骤然闻到这股浓郁呛人的臭气,当即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
“醒了?”程景英问,面上已然换上和善的笑。
简小姐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才惊疑不定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不知忆起何种往事,她身体微微一抖,抓着被角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程景英见状心头惬意,掐灭烟卷说:“你一直不醒,我等的有些乏了,就抽了几根,你不会介意吧?阿桢啊,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俊,真不愧是咱们白山黑水养大的姑娘,我看到你就想家了。唉,真想什么时候再回去看看。”
简小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别叫我的名字,也少跟我套近乎。当初若不是你打着老乡的旗号骗我,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没收证件,拘禁,殴打,被逼为他们做事,眼前这个女人与恶鬼无异。
程景英感知到她的恨意,轻笑一声,道:“阿桢,你也别只顾着怨我。当初若不是我肯收留你,你恐怕早就被遣返了。你是偷渡来的黑户,一没文凭二没本事,肚子里又揣了个崽,仅有一张脸还算看的过去,你说,我能给你安排什么活计,嗯?”
“何况,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我又没逼你卖\身。你仔细想想,你能清清白白从那里头脱身出来,该不该谢我?”
见简小姐默不作声,她又道:“还不是你自己脾气太倔犟,怎能怪我提供的工作不好呢?你看,那么多姐妹都在做,我放她们生路,她们还不肯呢!又哭又闹求我让她们回来,还不止一个,这也能怪我?”
“那是因为你诱骗她们欠下巨额债务,她们还不起,当然要巴着你!”简小姐恨道。
程景英面色一下子变了,冷着一张脸说:“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讲这些话有证据么?没有证据就敢声扬,我可要告你诽谤。”
简小姐不再说话了。
沉默片刻后,程景英再次开口:“阿桢,凡事都要朝前看,老纠结过去那点恩怨没意思,平白显得人小气。不如这样,你把女儿交给我,我来捧红她,赚到的钱都给你,就当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你看怎样?”
简小姐立刻抬眸死死地盯着她,道:“我女儿还不够红么?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嗨,看把你吓的,都是女人,我又不会吃了她。”
程景英伸手欲抚摸简小姐的头发,被她偏头躲过。她也不在意,甩甩手继续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她跟姜傲年签的那个合约有多龟毛吧?依他那个分成法子,你家阿致哪怕混到一线也赚不了几文钱,但在我这里——”
她眯了眯眼,说:“只要她够听话,我保她不消一年便富贵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