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基督幼儿园。
Sister Maria 正领着尊贵的客人参观校史馆。
“十年前一场大火把许多珍贵的资料都烧毁了,尽管校史馆已经重建,但许多学生的就读信息还是没留住。”Sister Maria歉意地笑了笑,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Aris你的资料我们务必保存完好,请跟我来。”
她带着来人转了好几道弯,来到一面装裱整齐的照片墙前。
墙上嵌着透明玻璃,许多大大小小的照片按时间线由左到右依次排开,起初是黑白的,后来就逐渐变成了彩色,在一盏盏小霓虹灯的映照下溢彩流光。
整座校史馆内,这面墙大约是最显眼的存在了。
“所有身家超过10亿美金的学生照片都会保存到这里。”Sister Maria介绍道,“Aris你是1976年入学的,应该在……”
“Sister。”一身黑色唐装的客人打断她说,“我记得贵校当年也有普通人家的孩子入学吧?”
“啊——是的。当时的入学机制还不够完善,以致有许多底层人借机浑水摸鱼,成为你们的同窗。不过Aris你放心,杜生接手维多利亚后对此大肆整顿过,保证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Sister Maria慈祥的面容上洋溢着和煦的微笑:“以后你们的孩子就可以安心在这里就读了,学校将以名誉担保,他们绝对不会接触到那些下等人。”
陈汉扬笑了一声,望着挂在墙壁中央的基督像说道:“耶稣宣扬天赋人权,人人平等,他的信徒却强行把人划成三六九等。Sister,恕我直言,贵校不配冠以基督的名义,我也不会把我的孩子送到这里——假若我有的话。”
Sister Maria闻言面色尴尬,勉强笑道:“我们还是看照片吧。”
陈汉扬默不作声。
他本可以说得委婉一些,或者曲意附和她,显得更高情商,但他此刻不愿这样。
照片其实并没有几张,泛黄的边缘彰显出古早的年代感。其中一张他只露了半张脸,但陈汉扬却看了许久——只因照片中他的身后,一个幼小的女孩笑得肆意张扬。
风吹起她深蓝色镶着白边的裙摆,犹如一朵清晨的鸢尾花,在人间初来乍到。
他的手指隔着透明的玻璃从相片上划过,良久后开口:“Sister,我能带走它么?”
“当然可以,但要留下备份。”Sister Maria笑容依旧。
-------------------------------------
医院病房内,简小姐正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出神。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她回过头,倏地变了脸色:“你怎么来了?”
黎家和手提果篮,温声道:“简,我来看看你。”
“我以为我们只是金钱关系。”简小姐冷冷地说。
黎家和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俯身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非要气我不可么?”
简小姐立刻把手抽走,道:“黎生,我现在没有在营业,也不想对你笑。”
“对不起。”黎家和收回手。
简小姐似是累了,一双妩媚勾人的眼始终低垂着,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露出一段雪白的颈。
黎家和只觉眼前人仿若一朵褪了色的牡丹,苍白而又脆弱,是惹人怜爱的模样。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心头霎时一软,黎家和缓缓说道:“我在大马有家疗养院,环境比香江要好一点,也没有狗仔。简,如果你想的话,我…”
简小姐打断他道:“不必了,我阿女已经联系好了疗养院,不劳黎生费心。”
“这样啊。”黎家和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样也好,离阿女近些。”
见她不再搭理自己,他百无聊赖地拿起遥控器随意切换着电视台,顺便掩饰着某种不合时宜的念想。
“第十六届紫荆花奖颁奖典礼正在进行中……”
随着主持人庄严的语调,镜头扫过台下一众俊男靓女。黎家和手上的动作顿住,迟疑着问:“刚刚似乎是阿女?”
“啊,是她。”简小姐漫不经心地说,头都没抬一下,“听说她之前那部戏获了好些提名,这种场合她大约也要在场的吧,女主角嘛。”
黎家和脸上泛出些许笑意,道:“那我可要期待一下了,想不到我们阿女竟如此有出息。”
他不再换台,而是耐心地等主持人宣布获奖人选,边听边回忆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阿女还未出生呢,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如果当时我嫲嫲同意我娶你进门,她现在就是我的女儿了吧。”
多漂亮的女孩啊,古灵精怪又懂事,心地还善良,是他的女儿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她也不是你的女儿。”简小姐说道,“你嫲嫲是对的,哪怕是普通的正经人家都不会愿意娶我,更何况你这样的贵公子。只是老太太恐怕想不到她一死,她的爱孙又跟当初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搞上了,倘若她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她这样调侃过世的黎家老主母,竟也不见黎家和生气。男人只是颇为懊悔地说:“终究是我当时太懦弱,对不住你。”
“哪有什么对不住,你救我出狼窝,关照了我三年,还送我女儿读名校,已经很可以了。”简小姐笑了笑,看着电视机说,“看,开始颁奖了。”
最先颁发的是最佳新人奖,提名者不分男女,都是今年刚出道的新人。当主持人念出林致的名字后,简小姐舒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看来这次与影后无缘了。”
她还记得她女儿有两项提名来着。
这回轮到黎家和笑了。男人假意怪道:“才一十八岁的年纪,刚出道一年,有奖拿就可喜可贺啦,你这个做妈咪的不要太心急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电视机上。
镜头下,少女美丽的脸庞上绽放出一抹一丝不苟的微笑,是哪怕再严苛的批评家都挑不出错的程度。
“林小姐,请问今次错失最佳女主角,是否会觉得遗憾呢?”
是照常的例行提问,林致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哪会呢,能够荣获最佳新人已令我喜出望外。至于影后距离现在的我过分遥远,暂时不敢奢望。”
媒体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些常见的套路,连姜傲年教给她的那些话术都不必派上用场。等应酬完媒体,自有人引她前往宴席落座。
姜傲年正与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攀谈,见到她来,连忙笑着招手:“乖女你过来一下,这位是下城娱乐的齐老板,来跟齐老板问个好。”
原来这就是想出三千万买她合约的大方人。
林致心下了然,道:“齐生您好,久仰大名。”
齐中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赞道:“不愧是最佳新人,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听说你妈咪以前在翡丽皇宫做事?那就是我们的人啰。靓妹,有没有兴趣加入下城娱乐,继续认我做老板啊?”
林致看了眼姜傲年,婉拒道:“多谢齐生赏识,只是姜导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真是可惜了。”
齐中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等他一走,林致立刻问姜傲年:“姜导,我们不会得罪他吧?”
“没事,万事有我,你不用担心。”姜傲年将她手里的奖杯拿过去掂了掂,自嘲道,“我从影多年都没机会摸一摸它,今日沾你的光总算拿到手了。”
他也提名了最佳导演,然而又一次落败了。
林致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然而却不好直接问出口。
她总觉得紫荆花奖的评委们隐隐有排斥姜傲年之势,以至于他九提九落。但他那些被紫荆花奖否定的影片却能在三大电影节上屡屡获奖。
姜傲年都快实现三大电影节大满贯了,偏偏紫荆花奖还颗粒无收,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姜傲年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嗤笑一声道:“排挤我没什么,不排挤我的人就行。看到前边那个大胖子了么,他就是紫荆花奖的主席,有他在一天我就休想拿奖。”
“您跟他有过节?”林致问。
“狗屁的过节!他当年拍了部故作玄虚的大片,我不过在采访里提了一嘴就被他记恨上了,嘁,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心眼居然小过屁·眼。”姜傲年愤愤不平。
林致被他粗俗的咒骂逗得笑出了声。然而还没笑完便被姜傲年拍了拍肩膀,提醒道:“瞧,大佬来了。”
“嗯?”林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傲年却已经迎了上去,热情地冲来人打招呼:“太子爷,别来无恙啊。”
来人仍旧一身黑色唐装,庄重肃穆,听到这个称呼失笑道:“姜导客气了,叫我汉扬就好。”
知道他不喜欢太子爷这个称呼,姜傲年从善如流,却也不敢当真直呼其名,便改口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汉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知道,我们的女主角。”陈汉扬含笑看着林致,轻声说道,“恭喜。”
顿了顿,他又说:“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
林致在听到姜傲年唤他“太子爷”的瞬间脸色变尴尬起来。想到自己早前对他那些毫无根据的揣测,只觉面上似有把火在烧,羞愤难当。
而他当时竟然也不解释!反而还顺着她的话头默认了。显然就是要留待今日看她出丑的。
谁能指使得了新联社的太子爷?那日在她走后,这人只怕没把肚皮笑穿吧。一个多疑的,自以为是的女仔。
她大感懊恼。
眼见他此刻又对自己献殷勤,她冷着脸本想说不必,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片薄纸一样的东西,赶在她开口前对她说:“偶然发现了这个,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就带过来了。”
居然是一张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