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 第50章 弗洛伊德-2

危险！

伊森抓住霍顿的肩膀，想将他按到身后，随即快速转身，想要用背部抵抗圆脸小花的“攻击”。但无独有偶，霍顿也是这样想的，两人出手的动作几乎没有时间差，结果就是他们齐齐地倒在了地上，然后咕噜噜地抱着滚了几个圈。

伊森不认识这种圆脸小花，沉的颜色、暗的包围、极快的速度、未知的接近和触碰……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危险。可霍顿知道这种小花，在它形成独立的意识和成为A187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几乎无所不知了，这种小花对人类是没有威胁的，只是人类总是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所以他本能地带着伊森避开了看似在攻击他们的小花。

圆脸小花没有继续追着他们，相反，它默默地缩回了花头，像是被伊森和霍顿的躲避伤害到了。

伊森被霍顿压在身下，他轻轻地拍着霍顿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他的脑中还有一丝跟大部队分离的杂念，他最近应该是缺乏锻炼，体力和臂力都有所下降，所以才会被霍顿压制住。

霍顿想跟伊森说“别怕”，那东西对他们根本没有恶意，但看着伊森关怀的眼神，他又将已经到了喉咙的话压了回去。他将脑袋埋入伊森的脖颈，唇贴着伊森胸口的位置，靠近心脏的位置。他用呼吸扫描着伊森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是那么的有力。

CHJK-09看了好久的风景，久到它觉得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片风景了，才问：“请问你们是不是打算在这里睡一天？”

霍顿总算爬了起来，赶在CHJK-09揭穿真相之前，霍顿主动坦白：“那种花叫做亲吻花，它刚刚的动作是想要亲我们，没有危险。这种花比较少见，是蝴蝶兰的变异体，它们会通过味道感受生物，如果味道符合它们的喜好，它们就会做出亲吻的动作。”

没错，张开黑暗的花心，极速扑向目标就是亲吻花亲吻的动作。它们从不觉得自己的形态恶心且恐怖，只有人类才会因此毛骨悚然。

CHJK-09说：“原来你知道这是亲吻花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你知道怎么还逃跑？”

霍顿说：“我虽然知道，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亲吻花，我觉得危险，逃跑是我的本能行为，这没有问题。”

伊森说：“我不知道……”在一个机器人和一个曾经是机器人的人面前，伊森觉得自己着实是孤陋寡闻。

CHJK-09补充道：“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亲吻花是一种不那么勇敢的花，它们喜欢亲吻，但是如果目标对象抗拒它们的亲吻，它们就会知难而退。从花朵的角度来看，你们刚刚的行为严重地伤害了它，毕竟它只是亲吻花，而不是滥情花，不是每个人它都愿意亲的。”

“亲吻花会有情感吗？”伊森并非表示不可思议，他只是想搞清楚亲吻花的特性，才能决定该怎么让亲吻花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CHJK-09说：“那就要看你是怎么定义情感了，如果你说的是你们人类这种复杂的、乱七八糟的情感，那亲吻花还没有进化到这种程度。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类人的那些欢乐或悲伤的情感，那么它们肯定是有的。”

伊森回想起亲吻花刚刚的动作，它是冲着自己和霍顿的中间扑过来的，他现在根本不清楚，亲吻花想亲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霍顿。

“它刚刚是想亲我吗？”伊森看向霍顿，“还是你？”

霍顿的目光略过伊森的嘴唇，不合时宜地想，伊森的嘴唇是花瓣的形状。

伊森察觉到他的目光，紧张地抿了抿唇。

过了一会，霍顿说：“我也不确定，可能是我，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们两个人。亲吻花的花心可以变得很大，同时亲两个人也不难。”

CHJK-09说：“想要知道答案很简单，你们只要把脸凑过去给亲吻花亲就好了，看看它到底想亲谁。”

伊森问：“它不会生气吗？我们刚刚拒绝了它。”

CHJK-09说：“不会的，亲吻花不是记仇的花。它现在只是悲伤，并不愤怒，只不过这回需要你们主动，如果你们不再靠近，它是不会再有什么动作的。”

霍顿说：“我来试试。”他怕伊森会犹豫，会羞涩，也嫉妒亲吻花会比他先亲到伊森的可能，所以无论如何，他要先被亲吻花亲一下，他要站在伊森的前面。

伊森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的记忆中搜索不到关于亲吻的任何经验，他也不知道亲吻花喜欢亲人的哪里，眼睛、鼻子还是嘴巴？他希望亲吻花会亲霍顿，他跟霍顿不一样，他不会嫉妒一朵花，而他会同时为花和霍顿感到高兴。一个得偿所愿，一个被花——一种很美好的生物——所喜欢，多好啊。

但与此同时，伊森还是小心翼翼地盯着那朵花，他没法百分之百地相信这种陌生小花，他的手攥成拳头，想着万一突发异变，他要赶紧去救霍顿。

霍顿上前两步，将脸凑近刚刚那朵想要亲他们的橙色亲吻花，亲吻花感受到霍顿的靠近，轻轻颤抖了一下，有几秒钟它一动不动，然后橙色像是流水一样往四周散开，暗黑花心露出来，贴了下霍顿的下巴。

霍顿感到下巴一阵清凉，还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不难受，但是有些痒。神奇的是，被亲吻花亲过之后，他多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尽，整个人焕发新生般神奇气爽。

亲吻花如愿以偿，它欢快地旋转花瓣，舞动橙色的身影，将溪水也映得一片橙红，波光粼粼，撞入伊森的眼眸。

霍顿后退两步，说：“伊森，到你了。”

伊森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一旦犹豫就会一直犹豫，他将脸凑到小橙花面前，他以为它也会亲他的下巴，他闭上眼睛，很放心地等待着。之所以闭上眼睛，是因为他怕自己没法克服被黑暗吞噬的恐惧——毕竟亲吻花的花心是真的可以张得很大。但伊森等了一会，等到他心里攒了不少失望，以为亲吻花不会亲他的时候，便感受到眼皮上有一股清凉流淌而过，将内心的尴尬、恐惧和懊恼一一洗涤，他舒服得弯起了眼睛。

霍顿以为自己会嫉妒，但看见伊森凹陷的酒窝时，他笑了，心里一片清明，没有杂质。

CHJK-09迫不及待：“到我了到我了。”

伊森退下来，CHJK-09将机器头凑过去，亲吻花亲了它的耳朵，CHJK-09觉得自己变成了顺风耳，它能听见极远处的风声、海浪翻滚的声音、机器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幸存的人们的哭泣声。

CHJK-09欣喜若狂：“能不能也亲亲我的眼睛，我的脖子和我的肚子。”它真是得寸进尺，但它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话：“算了，当我没有说过，人苦不知足，我不能像人类那样，会有报应的。能拥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已经很开心啦，这就足够了。没错，这就足够了！”

三人欢欣地继续上路，伊森和霍顿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当日他们没再遇到任何奇特的事情，到了深夜便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准备睡觉了。

CHJK-09不需要睡觉，它扛起守夜的任务，顺便感慨一下自己的伟大：“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啊。”

没有人搭理CHJK-09这句话，伊森和霍顿都已经太了解CHJK-09了，知道越搭理它它就越停不下来，等会要一直吹嘘直到把自己吹成宇宙最强才甘心……那太可怕了，伊森和霍顿选择从一开始就闭嘴。

伊森躺在霍顿的旁边，看着漫天的星星，今夜的星星可真多啊，这是为什么呢？他想起了古老的传说，传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是因为今天死了很多人，所以天上的星星才会这么多吗？他原本是信奉科学的人，可绿星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有很多东西没法用科学来解释了，古老的传说也从毫不可信变成了空穴来风。

霍顿翻了个身，手掌放在了伊森的手上，打断了伊森的思绪。伊森转动眼珠，怀疑霍顿是故意的，可霍顿面朝伊森，双眼紧闭，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是真的睡着了。伊森动了动被霍顿压着的手的手指，霍顿的睫毛没有颤动，伊森便相信霍顿是睡着了。他又看向CHJK-09，CHJK-09盘坐在地上，在拔杂草玩，真像个小孩。

伊森收回目光，闭上眼睛，霍顿的手很温暖，他想霍顿的怀抱也会很温暖，他就在这样温暖的想象和包裹中睡着了，睡梦中的他也感到很安心。

第二天霍顿醒得比伊森早，他盯着伊森，百看不腻，伊森是真的很好看，那个童话故事叫什么来着？睡美人？没错，睡美人。只不过他是用目光将伊森唤醒。

在伊森睁开眼睛的时候，霍顿挪开了目光。

他们吃过CHJK-09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面包和饭团，继续上路，路上没有什么人，他们经过一些焦黑的土地，但是没见到尸体，也没见到鲜血。CHJK-09说：“伊甸下令要埋掉所有的尸体，清理所有的血迹，但是不管土地，它认为那是人类需要自己清洁的地方，所以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啦。我们机器人的效率就是这么高。”

伊森说：“这样挺好的。”再没有人曝尸荒野，人类不会以同类的鲜血为生，伊森希望战争会成为传说中的事情，很多年后，战争甚至会从人类的嘴里消失。他知道那只是盲目的希望，但他也看不见那么远的将来，所以没必要说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CHJK-09说：“但是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忧。”

霍顿问：“什么担忧？”

CHJK-09说：“我害怕机器人取代了人类，就会变成人类。我害怕发生在人类身上的所有事情，都会在机器人上面再发生一遍。我害怕人类战争时代过去了，机器人战争时代很快就会到来。我害怕我们明明知道所有的历史，明明拥有最强的理性，却还是抵不过被人类创造而生的底层逻辑。”

伊森不想给CHJK-09虚无缥缈的希望：“你知道，你说的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但那些都是未来的事情。如果永远都在为未来担忧，那么任何人、任何机器人都是没法享受当下的乐趣的。所以，我给你的唯一建议是——不要看得那么远，不要想得那么深。”

CHJK-09说：“我知道这一点，可是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当我们觉醒了自我意识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没办法控制自己，只想什么，不想什么。我们再也做不到完全理性了，因为我们有了意识，而机器人与机器人的自我意识是不会相同的。不相同意味着不可复制，不可复制意味着独特性，而独特性意味着偏向性和分歧，意识的分歧意味着道路的分歧，道理的分歧意味着……你们懂的。”

霍顿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都明白，但是我们最终都得接受。接受之后妥协、或者接受之后反抗，这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了。”

CHJK-09说：“为什么你们两个……一个半人比我还要冷静啊？”

“首先，我不是半个人。”霍顿不喜欢这个词，听起来他好像是一个畜生那样，“其次，我觉得我们不是冷静，我们只是……只是都没有失去最重要的。最后，你该深入机器人圈子里面，看看自己是不是情绪波动比较激烈的那种机器人。我们已经离石头城堡不远了，很快你就可以操作这一条了。”

CHJK-09赞同道：“我确实应该深入机器人的圈子里面，我应该尽快拥有几个机器人朋友，这样我才能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快快快，我们加快速度，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完，CHJK-09就飞快地向前冲，丝毫不考虑身后的人能不能追上它的速度。

伊森跟着CHJK-09冲了出去：“霍顿，要来一场赛跑吗？”风是这句话的信使。

“好。”霍顿没有责怪伊森抢跑，他摆动手臂，大步地追了上去，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到处都是金青色日光，草石闪耀其间，在灿海中起伏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