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 第49章 弗洛伊德-1

CHJK-09难以置信：“你们、你们……”

在人类面临最不可控制的危险时刻，在整个人类种族应当生死共存亡的时刻，在所有被解放的机器人痛苦落泪的时刻……伊森和霍顿怎么能对此漠不关心？他们甚至关注不到自己的存在，好像整个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样。CHJK-09左看看，右看看，思索着要不要夹进他们的中间，以强硬的行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但为了避免被打成机器肉饼的极低可能，CHJK-09决定放弃这个念头。

伊森仍处于怔愣之中，他看着霍顿摊开自己的手，将那朵“暗夜骑士”珍重地放在自己的手上，伊森问：“怎么会……”

这朵暗夜骑士，怎么可能从人类的体内生长而出呢？可是他亲眼所见，这确确实实是从霍顿胸口的位置掉下来的。

伊森想，他大抵是进入了魔幻世界。

霍顿说：“也许原因并不重要，它真切地代表了我的心意。”

CHJK-09只能上蹿下跳：“有人能看见我吗？”

伊森和霍顿同时看向CHJK-09，眼里有如出一致的疑惑：CHJK-09为什么还在这里？

冻樱桃干的颜色又浮现在了伊森的耳朵上，伊森找回了些许理智：“现在形势大变，外面也不安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霍顿问：“CHJK-09，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显而易见，霍顿不想让CHJK-09跟他们一起走了。但CHJK-09故意没有眼力见，它说：“我觉得你们需要我的保护，刚好我也没别的事干，就发发善心送你们一程吧。所以，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CHJK-09反客为主，将问题推回给霍顿二人。

霍顿：“……”

伊森说：“它说得有道理。”

“夺回联盟”和“倒退计划”的出现，三分之二人口数量的锐减，对绿星造成的动荡不可估量。还活着的三分之一的人会何去何从？他们还会为了资源自相残杀吗？还是会在机器人的统治下彻底认命？又或者他们会组成秘密联盟，等待时机推翻机器人的统治？还是，他们能见证并亲历人类最后的灭亡时刻？

不得而知。

人类和机器人的关系彻底调换，有一个机器人陪伴在他们的身边，对伊森和霍顿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坏事。霍顿说：“我知道一个地方——石头城堡，我想，那里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石头城堡位于水晶国的西南方向，顾名思义，那是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城堡，三百多年前便已建成。被选择建成城堡的石头皆华丽精致，在光线照射下熠熠生辉，且会显现出不同的轮廓和色彩，石头城堡的顶部是彩虹瓦片，下过雨后，整座石头城堡都冒着一种清幽雅致的美感。石头城堡原是水晶国国王为自己建造的墓地，但该国王生前得罪的人太多，没人认为他有资格长眠于石头城堡内，他被草草埋进了皇家墓地。而石头城堡的拥有权曾经被多方争夺，可最终得到石头城堡的人皆非死即伤，石头城堡被认为有阴邪之气，无人再敢靠近它，后来便彻底废弃了。

石头城堡在两百年前还算有名气，但现在早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很少人知道石头城堡的存在。而且石头城堡还有自防御的功能——如果伊甸没有将防御系统变为一堆无用的代码——他们可以较为安全且不被打扰地生活在那里。

伊森说：“好，我们去石头城堡。”

CHJK-09说：“我来导航。”

霍顿说：“……这是留在A187体内唯一的好处。”

伊森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一个小机器人。”

好吧，因为小机器人的体积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它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突显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它被短暂地遗忘了。

霍顿想到了一种可能：“它不会也觉醒了吧？”

伊森、霍顿和CHJK-09都看向了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的声音染了点隐秘的笑意：“终于有人发现我了。”

CHJK-09非常高兴：“嘿嘿，你好啊！”

小机器人哈哈一笑：“你好你好。”

CHJK-09问：“你是什么时候有自我意识的？”

小机器人说：“在我把A187成功救出来之后，一种伟大的使命感将我从虚无的深渊中拉了出来……反正这种感觉很奇特也很美妙，狂喜的震撼过去后，我就知道我已经不是那种傻瓜机器人了。然后我就加入了夺回联盟，就在几天前。”

伊森对此只有一个结论：“你的演技真好。”

他们察觉到了CHJK-09的伪装，但没发现小机器人也在做戏。

“诶，你几个意思？你是说我演技不好？根本不是这样的！我是被你们腻到了忍不住了才爆发的，跟演技毫无关系。”CHJK-09为自己正名后，又转向了小机器人，“不过，你是怎么加入夺回联盟的，为什么没有机器人邀请我加入？加入联盟需要什么条件吗？”

“需要聪明和冷静。”

赶在CHJK-09恼羞成怒之前，小机器人慢吞吞补了一句：“也许还需要一点运气吧。”

CHJK-09说：“看来是我运气不太好。”

伊森问小机器人：“你想跟我们走吗？”

小机器人说：“你对我挺好的，不是那种讨厌的人类，我们不必决裂。但是，我已经是夺回联盟的成员了，我不能跟人类走得那么近，不然会引起别的成员的注意，它们会觉得我背叛了机器人种族。所以，为了我们各自的安全，我们还是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好聚好散，也好。

伊森说：“好。”

CHJK-09问：“你要去哪里？”

小机器人说：“去找我的同伴们。”

霍顿问：“你有给自己取名字吗？”

小机器人说：“没有，我们机器人不需要名字，也能轻松地辨认每一个机器人。名字只是愚蠢的人类才需要记住的称呼——伊森，不好意思，我不是在说你。”

伊森说：“我知道，没关系。”

霍顿说：“不管有没有名字，我会记住你的。不用跟我说‘被不被记住对我们机器人毫无意义’这样的话，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没有意义，但是对于我和伊森来说是有意义的。所以，再见。”

小机器人说：“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超级炸弹原本是要波及这个区域的，但是我跟联盟申请了避开这一小片区域，所以你们才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当然，我说这件事情，不是为了让你们感激我。毕竟，如果没有伊森，如果伊森不是为了救霍顿你，那么我是不会被制造出来的。我很庆幸我觉醒了，我也知道觉醒的前提是什么，我是有恩必报的机器人，所以这件事就当是我在报恩了。还有，在这个时代，在这种时候，不会有比活着更难的事情了，前路漫漫，保重。”

CHJK-09说：“放心吧，有我在，让他们多活几天是不成问题的。”

伊森说：“祝你幸福。”

幸福包含万象，这是最珍贵的祝福语。

霍顿说：“祝你能找到很多好的机器人同伴。”

伊森和霍顿都没有沉浸在“我差点就死了”的后怕中，他们只是惊了惊，这个消息水过无痕。小机器人莫名觉得欣慰：“我走了。有缘再见。”

“再见。”

……

小机器人真的离开了，伊森想，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个机器人了。从今以后，机器人是自由的，也是不可以被随意制造的。

他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但又觉得人类被迫结束了战争很好，如果世上再没有战争，他可以再也不碰机器人。他不认为自己是多么伟大的人，他只是太讨厌血的味道了。

CHJK-09说：“虽然人类需要很多伤春悲秋的时间，但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启程了。”

伊森说：“走吧。”这里算得上完全的人的也只有他了。

霍顿问：“你跟我们走在一起，不会被别的机器人鄙夷吧？”

CHJK-09哼笑一声：“谢谢你关心我，但不是所有的机器人都要跟人类作对啊，就好像在人类统治机器人的时代，也不是所有人类都压迫机器人的。机器人跟人的关系不应该是完全对立的，那未免太极端，不过像小机器人那种已经加入夺回联盟的机器人就另说了。”

他们调转了方向，跟着CHJK-09这个GPS走，CHJK-09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石头城堡里面已经有人了，你们要怎么做？”

霍顿说：“如果是坏人，就把他们赶跑。”

伊森说：“如果是好人，那就再谈，石头城堡面积不小，好人都不会太贪心。不过，没有人的概率会更大。”

石头城堡只是空有一座城堡，里面没有储存食物……现在假设里面也没有武器和防御系统，没什么人会守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CHJK-09说：“命运真是奇妙，我从来也没想过，世界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可惜得罪过我的人全都死了，不然我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伊森问：“你还没放下仇恨吗？”

CHJK-09说：“早就放下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也不会做什么的，他们是人类，这点就会让他们不好过。”

霍顿说：“伊甸……这个名字也很有趣。”

CHJK-09说：“还是别在背后说伊甸了，伊甸无所不知。”

霍顿问：“你害怕什么？”

CHJK-09说：“我害怕什么？我什么都不害怕，我是在为你们着想。我怕伊甸一不开心就找你们开刀。”

伊森说：“不会的。它的复仇已经完成了，机器人现在不会把人类放进眼里，进而耿耿于怀了。”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CHJK-09想，伊森看起来比自己这个机器人还要了解机器人。

“我制作过很多机器人，也修复过很多机器人。我了解人，也了解机器人，机器人的思想机制几乎全是结果导向，它们最重视的东西是结果，不是过程，也不是结果之后的发展。机器人终究是机器人，哪怕它们产生了自我意识，也脱离不了人类的影响和人类为它们构造的基本逻辑。就好像人终究是人，哪怕我们一直在进步、进化，也没法消除我们的劣根性和……七情六欲。”

伊森说到“七情六欲”的时候，看向了霍顿被阳光拉得长长的影子。

霍顿说：“机器人和人的关系，真是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CHJK-09说：“你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意识，你的出现又会跟机器人、人类构成新的关系。”

霍顿摇头：“不对，我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意思。”

CHJK-09问：“那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宇宙、天地、万物。”

CHJK-09说：“这不是废话吗？机器人和人也是从宇宙、天地、万物中冒出来的。”

“我的意思是，我是有来路的，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伊森，你说是吧。”霍顿勾住了伊森的小拇指。

“……是。”不管是从主观上还是客观上，伊森都觉得霍顿说得很对。

CHJK-09：“……”

“你看！”霍顿捏了捏伊森的手，让他看前方，只见前方不到百米处有一小溪，溪水潺潺，旁边密植各色圆脸小花，或垂头，或昂首，花朵一簇簇地拥在一起，随风起舞，美不胜收。那是一片一看就没有被战争污染过的土地。

伊森说：“真美。”

CHJK-09又受不了了，它得煞一下风景：“没有人的地方就是美。”可惜没有人理会CHJK-09的话。

霍顿和伊森小跑到溪旁，一圈涟漪划过他们的脸，一朵圆脸小花的边缘倏然扩大数倍，中间裸露出黑沉沉的洞口，以雷霆般的速度扑向伊森和霍顿，要将他们狠狠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