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 第51章 弗洛伊德-3

这天正午，伊森等人在路边的树荫下休憩，日头太晒了，CHJK-09可以不休息，但伊森和霍顿必须要停下来，抵抗阳光猛烈的侵袭。

他们吃了两块压缩饼干，喝了点玫瑰花茶，伊森瞧见前方有湖：“我等会想去洗个澡。”他流了太多的汗，皮肤在渴望清爽洁净。

霍顿说：“好。等你洗完，我也洗。”

CHJK-09说：“你们去吧，我是不需要洗澡的。”它没有汗腺这种结构，它一直都是清爽的。

伊森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多亏了CHJK-09——恋爱机器人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其实就拥有了家务机器人的所有功能。而且它不认为在自我意识觉醒之后，还为人类做这样的事情是一种耻辱，这对它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同时它喜欢伊森和霍顿，于是这件事就跟堕落更没有任何关系了。

霍顿没有提出跟伊森一起洗澡这种话，虽然他喜欢看伊森脸红，也喜欢看伊森口不对心地拒绝，但毕竟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他和伊森毕竟还没有正式在一起，提这样的要求显得他很像一个流氓。霍顿想成为伊森正直、有担当、可以依恋的爱人，而不是一个没脑子的臭流氓。

在伊森洗澡的时候，CHJK-09和霍顿进行了一场对话。

CHJK-09问：“好了，他走了，我想问问，你和伊森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霍顿原本在盯着湖的方向发呆，听到这个问题后立刻认真起来：“显而易见，我在追求他。”

“可他喜欢你，这不是立刻马上就能完成的事情吗？”

“如果爱是那样简单的事情……”霍顿顿了顿，“你还记得迈克尔吗？”

“在我还能保留我的自主意识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忘记他。”

“所以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话。”

“但是你和伊森不一样，我和迈克尔之间隔着索菲亚，而你们之间没有阻碍。”

“你怎么知道没有？”

“伊森爱过别人？或者说，他还爱着某个人？”CHJK-09不解，一个人能同时爱上很多个灵魂么？它不认为自己看错了，伊森就是爱霍顿的，别人……那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霍顿很不愿意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伊森应该是爱过瑞恩的。但事情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瑞恩不是横亘在他和伊森之间的阻碍，伊森的犹豫和退缩都有更复杂的原因。他不了解伊森的过去，但他隐隐觉得伊森的很多过往并不愉快。

霍顿解释不清楚，只说：“这很复杂。”

CHJK-09耸耸肩：“好吧，我不问他，我问你，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

“是啊，你为什么会喜欢伊森？是因为他是你认识的第一个人类吗？”

“他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我为什么喜欢他……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喜欢是不能剖解的。如果我说我喜欢他的外貌和身材，那么五官和身体都是可以复制的，如果我说我喜欢他的聪慧、敏感、忧郁、坚忍等等这些品质，那么我完全可以从别的人身上找到这些品质，如果我说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对我很好，那就更没有意义了……所以，喜欢是三维的、立体的、动态的，有相互作用力的，单独挑某个点出来都没法阐述我对伊森的喜欢，所以，无解。”霍顿说得很慢，他字斟句酌，事关伊森，哪怕他说话的对象不是伊森，他也想好好回答。他已经不是懵懂刚入世的意识，他也经历了很多，成长了很多，他知道他对这个人和这份感情同样珍重，所以他要从言语上、从态度上、从行动上都守护这个人和这份感情。

CHJK-09目瞪口呆：“好吧，那我再换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这个问题不会也是无解吧？”

霍顿说：“确实无解，喜欢不是某一刻的事情，如果我这一刻因为某个原因喜欢某个人，那么我完全有可能下一刻就因为另外的原因不喜欢同样的人。”因为某个原因、在某一刻喜欢上的感情，在霍顿眼里实在是太脆弱了。

CHJK-09说：“你这么喜欢他，可他并没有给你同等的回应，这样也能忍受吗？”

霍顿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给我同等的回应？”

CHJK-09说：“是我瞎了？”

霍顿说：“当然，不是只有从嘴里说出来的话才能算回应。”

“累了。”CHJK-09怕自己再问下去会想撞头自尽，“祝你们幸福，结束这个话题吧，伊森应该也快回来了。”

霍顿抓紧时间问：“你等会不会也要跟伊森来一场这样的谈话吧？”

CHJK-09说：“本来没这个想法，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想问了。”

霍顿说：“如果伊森不愿意回答，你别一直问。”

CHJK-09哼了一声：“我是那么没眼见力的人吗？”

霍顿的眼神回答了“是”。

霍顿又说：“我们刚刚的谈话不必告诉伊森，如果他愿意跟你聊，你也不用告诉我你们之间聊了什么。”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很感兴趣。”

“我希望他有什么想说的话，都亲口告诉我。”

“你信不信，人在面对不同对象的时候，哪怕是想表达一样的意思，说出口的话都是不一样的。难道你不想知道这种微妙的区别吗？”CHJK-09觉得，在细微处洞察人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霍顿说：“我是喜欢他，不是想解剖他的大脑。”

CHJK-09说：“行吧，他回来了。”

伊森回来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给霍顿找了套衣服，让霍顿去洗澡了。

霍顿没有再看CHJK-09，他离开之后，CHJK-09开玩笑道：“你是把霍顿当儿子养吗？”

伊森莫名其妙：“没有。”

“找衣服这样的小事，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做？”

“……他成为人还不到一个月，需要多被照顾。”

“哦。”CHJK-09懒得铺垫了，“那你喜欢他吗？”

话题跳转得太快，伊森愣了下：“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不认为这是霍顿让CHJK-09问的。

CHJK-09说：“我好奇啊。如果你喜欢他，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他……你看起来并不像不喜欢他的模样。”

伊森说：“我喜欢他。”

“你跟我说话这么坦荡，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CHJK-09没想过伊森会如此坦白。

“他知道。”

“他知道，所以你不说？”

“他知道，所以我可以暂时不说。”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跟你说话有点累？”

“有。”

CHJK-09说：“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伊森垂下眼眸：“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在害怕什么？我经历过很多事情，每次事情的结果不如我所愿的时候，我就想，我再也不要对某个人付出喜欢和信任了。因为我已经不信任这个世界了，所以我连欢乐都恐惧，我又想，如果我连欢乐的能力都没有，那么我还有爱的能力吗？如果我没有爱的能力，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跟另一个灵魂说‘我爱你’呢。把爱当做是一口井，我将水桶放进我心里的井，打上来的还是空桶，我只有爱的外壳，但是我没有爱的能力。我怎么能去爱呢？

“我不敢跟霍顿说‘我爱你’，因为在我没有水的时候，这句话就是空洞的。说出一句空洞的话，跟说了一句‘我今天吃东西了’一样，意义不大。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不会主动去做，在我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我什么也说不了。然后我就继续想，我怎么能确定我真的没有水？我真的是一口空空如也的井？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爱，爱的标准又是什么？

“后来我觉得，爱是没有标准的，或者说爱是不应该有标准的。标准是有边界的，但是爱没有边界，头脑可以接受忠告，但是爱不能。无论如何我都想爱霍顿，我想给他十足的爱，我可以强迫自己锻炼爱的能力，我想给他一口完整的井。没有哪种能力是不可锻炼的，爱也不例外，不是吗？可是我想到这里，觉得还是有误区，还是很奇怪，不对，不对。

“爱一定需要强健的身体、完整的人格和美好的品质吗？拥有爱的能力一定是爱和被爱的前提吗？现在我把爱当成一片海洋，我是一个恐惧海的人，可因为霍顿在海里，所以我还是想走向那片海，哪怕此时暴风骤雨，惊涛骇浪。我为什么不能走进去？哪怕我两手空空，我不会游泳，我没有救生圈，我也可以走进去，用一场死亡成全一份爱。”

没错，他曾经受伤，受伤了不止一回，他以为自己失去了再去爱的能力。可事实是他误解了自己，爱不会被伤口吞噬，只是他从前什么也没看清，只要他还有一颗燃烧着的心，他就能痊愈，能出发。

CHJK-09呆滞地盯着伊森，过了很久才问：“这一大段话的意思是，你想明白了？”

伊森说：“是的，我想明白了。”

CHJK-09问：“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伊森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CHJK-09十分茫然：“我知道什么？”

伊森说：“我在等你离开。”

CHJK-09：“……”

伊森笑了笑，问：“你会将我说的话告诉霍顿吗？”

CHJK-09说：“不会。我不想管你们的事情了，等把你们安全送到石头城堡，我就离开。”

“我刚刚的话的根本意思，不是在赶你离开。”

“我知道。但我确实是时候要走了。”

“那么离开的时候再道别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霍顿回来了。”

霍顿坐在伊森的身边，问：“我们还要走多久的路？”

你们俩？“一生一……”CHJK-09反应过来，霍顿问的不是这个，它真的是被他们搞蒙了，“一天吧。”

霍顿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片超大的叶子，又抓了两条草编绳子，给伊森做了顶遮阳帽子，伊森不必再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了，伊森想，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弗洛伊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