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 第19章 苹果杰克-7

它试着活动自己的手脚，但很遗憾，它被困在了这副躯壳里面，无法自如地动弹，它变得具象且实质，但在某种程度上，它失去了自由。

它被眼前的人称为“A187”，那是什么？应该是这个机器人的编号吧。

很奇怪的是，它之前只是通过感受来判断东西，它从未真正地见过什么，认识什么，可它从看见自己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自己是机器人，而跟它说话的是人类。它见到的第一个人有着修长的身躯，英俊的面容，黑色的眼睛。它开始辨识人类的美丑，这应该是好看的人。

名叫瑞恩的人命令A187后退两步，这个机器人体内的程序执行命令，往后退了两步，贴墙站立，与其它的机器人站成一排。这种感觉很神奇，躯壳和意识被劈成了两半，它成为了程序的奴隶。

但它并不急着逃离A187的躯壳，因为这让它体会到新奇，它觉得有趣、好玩，并且愿意在这里多玩一段时间。而且它不相信这具身体能一直困住它，它总能找到办法，成为身体的主人。

它用机器人的眼睛去观察世界，这双眼睛并不那么清晰，它看到的东西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的，好像是一种柔光滤镜，让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它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巨大的时间显示表——3003年5月16日19时36分44秒。它记住了，它第一次拥有躯壳的时间是3003年5月16日。它终于能看到时间，并且具体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了，一秒、一秒、一秒……时间从来不因任何人而停下脚步。

但时间在向前走，而它静止不动，它不认为自己就是机器人A187，它只是暂居在这个身体里面，说到底，它觉得自己还是一团意识，一团不能被限制住的意识。

它看着瑞恩在工作，瑞恩的工作应该是机器制造，房间内摆满了机器制作的材料和机器人。它观察着自己，思索自己用的这个躯壳跟其它的机器人是否有着不同，但从外观上看，它们都大同小异，它观察了一阵之后，就感到了厌倦。

有点无聊，还是观察一下别的东西吧。

现在应该是晚上，瑞恩的房间没有开窗，它观察不到外面，只能看见天花板上投下昏黄的灯光。这束光好像有灵魂，它只投向瑞恩，瑞恩在哪里工作，光就投向哪里，光追着瑞恩，而瑞恩对此习以为常。这应该也是瑞恩设定出来的，为什么？为了省电吗？只去照亮一小部分的区域，就不用耗费那么多不必要的资源了。

它能感受到绿星上的资源紧张，但那仅限于对人类，因为人类想要的东西好像太多了，所以拥有多少都不够。如果不把人类包含在内的话，绿星上的资源并没有那么匮乏，其它生物应该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3003年5月16日20时59分53秒的时候，有人来找瑞恩了。

它看见瑞恩原本冷淡的神情变得柔和，他称呼来人为：“伊森。”

伊森高耸的眉眼紧挨眼窝，宽阔的双眼皮压着眉尾，这让他的面容平添了一份天真的忧郁感，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很浅的棕色，这让他看起来不大真实……有点像机器人，它想。它继续往下看，伊森的唇是花叶的形状，线条薄而流畅，他像是习惯了抿唇的动作，上唇和下唇闭得很紧。它对他的印象又有了改变，不、不是像机器人，而是像一座雕塑，一座历经风霜的年轻雕塑。

伊森走到瑞恩身边，隔着小半米的距离，问：“你在做什么？”

瑞恩说：“我在想，怎么让战斗机器人在速度加快的同时，不减轻它们的力量。”

伊森过了十几秒才问：“你想要提高它们的速度，是为了让它们在战斗的时候发挥出更大的功效，还是为了加快它们躲避的速度，降低损耗率？”

瑞恩说：“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当然是可以回答的，但我觉得本质上这两者没什么区别。反正，殊途同归。”

它观察到伊森的表情有了短暂的凝滞，它想，伊森应该认为那是有区别的，哪怕区别不大，那也是有区别的。它都知道的事情，瑞恩难道会不知道吗？瑞恩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伊森也是，所以他们才能熟悉起来，他们应该经常聊天吧，这样的关系算是朋友吗？它还不是很懂人类，它继续观察。

瑞恩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跟伊森坐在了窗边，没有人打开窗户，那束光悠悠地跟着他们，在他们四周投下了类似月亮的色泽。瑞恩突然问：“伊森，你相信除了人类之外，绿星上还有很多有意识的生命吗？”

伊森一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瑞恩说：“今早我在给花换水的时候，发现骄傲凋零了，可这是不应该出现的事情，因为花材是新鲜的，水是干净的，水的高度是合适的，水是每日换的，花根是每日修剪的……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合理的，但骄傲却不合理地凋谢了。于是我就在想，是不是因为它不想活了，所以无论我多么悉心地照顾它，它也不会留下来。因为它有了灵性，有了自由意志，是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死的。”

它想，瑞恩说得有道理，也许有另一团意识进入了骄傲中，或者骄傲自己生出了自我意识，它们决定离开，于是有了不合理的枯萎凋零。

伊森说：“人类是怎么进化成今天这样的，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但谁又能保证，这个世上只有人类能发展出高级智慧，其它生物永远都会维持原样、或者只能依靠人类而进行改变？”

伊森已经回答了，他认为绿星上是可以存在很多有意识的生命的，这是符合情理的，只是大多数人类不去观察，也不太愿意接受罢了。

瑞恩又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人类现在为了绿星上的资源而争得你死我活，是否对其它的生物太不公平。”

伊森偏过头看着瑞恩：“你知道的，我们别无选择……不，也许你有选择，但是我没有。”

瑞恩说：“你又要搬出我的家世了？”

“不，不是因为这个。”伊森又抿唇了，“你知道的，我们不一样。”

“能有多不一样？伊森，我们是一样的。”

它听得一头雾水，瑞恩和伊森现在用上了加密通话吗？为什么它明明知道这些词语是什么意思，但它却无法拼凑出句子的意思？但很快它就不懵了，因为瑞恩和伊森的话题跳跃得很快，它没有时间深入思索刚刚的对话，只能尽快跟上新的话题。

瑞恩说：“听说老鹰国已经开始研究异能者了。”

伊森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你是说他们在试图改造人类的能力吗？”

“对，但我不看好他们的改造。”

“异犬出现了，狗消失了，异能者如果出现了……我不认为后果有多乐观。”

“如果他们真的考虑过后果，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这个世界已经疯掉了，很多人已经不会再想百年之后的事情。”

“那就希望他们失败吧。”

“他们注定会失败的。”

……

异能者是什么？它一开始不知道，但它很快就猜出来了——拥有异常的、特殊的能力的人，被称为异能者。人类怎么能成为异能者呢？像鸟一样飞？像鱼一样能生活在海中？只吃草也能生存？或者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可这还是人类吗？异能者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一种怪物？

伊森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副眼镜：“你之前不是说有点看不清吗？我给你做了一副眼镜。”

瑞恩笑着接过：“你不知道我的度数，怎么给我做的眼镜？”

“因为你不是真的近视，你估计是因为疲劳过度引起的假性近视，所以我给你做的眼镜也没有度数，但是有缓解眼睛疲劳的功能。”

瑞恩闭着眼戴上了眼镜。

伊森说：“你睁开眼睛啊。”

它看见伊森是笑着的，他不急不躁，但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

瑞恩还是闭着眼睛：“我现在就看得很清楚。”

“你看见了什么？”

“一切。”

伊森明显不信：“吹牛。”

瑞恩说：“是真的。不信你试试。”

在伊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瑞恩将手覆在了伊森的眼睛上，伊森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瑞恩问：“你看见了吗——一切？”

伊森的唇翘起来：“我想我看见了。”

它看见瑞恩的眼睛闪闪发亮，它看见伊森的唇的弧度，花叶的形状稍稍卷了起来。它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空气变得黏稠，它想操控自己走过去，走近去，更深地感受那到底是什么，一种迫切笼住了它，可是它无法动弹。

原来这就是被囚禁的感觉，它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感受到，它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对于一团意识来说，躯壳真是多余累赘的东西。

它看到瑞恩终于放下了手，而伊森睁开了眼睛，看见瑞恩脸上的眼镜，伊森问：“感觉如何？”

瑞恩说：“效果立竿见影。”

伊森说：“真的？”

瑞恩说：“真的？你是不是提前试过了？”

伊森应是被戳穿了：“……是的。”

瑞恩说：“我就知道，如果你不是自己试过了，觉得效果不错的话，是不可能拿给我的。伊森，你是最容易被看穿的人。”

“我不是。”

“当然，我说的最容易被看穿，只是最容易被我看穿，不必担心，别人是很难看穿你的。”

“我没有担心。”

“好好，你没有担心，因为你很强。”

……

它凝望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