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妹 第16章 第 16 章

却说这厢，令漪同兄长一起入城，二人同乘一骑，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感知到道旁行人目光如炬，即使有纱帽做掩，也似一只只箭朝她射来，令漪微不自在，不由侧着脸，不住地往兄长怀中躲。

胸口传来温软如小猫乱蹭的柔触感，嬴澈低眸，见她紧张得单薄的肩皆在抖，唇边盈起淡淡的笑。

他也不管她，继续执辔前行，直至行至王府的东角门外，却见以江夫人为首的一众素装妇人正聚集在王府门前，窃窃私语。

马上，令漪亦远远瞧见了婆母。她面色微白，不顾马未停稳便挣脱着要下去。

嬴澈微微皱眉，拉稳辔头，稍稍扶着她后腰将她送下了马。那边，江夫人却已瞧见了兄妹二人的亲密举动，霎时怒火中烧。

好一个裴令漪！

果然已经跟晋王搞上了！

难怪呢，分明听说晋王厌恶这小蹄子自作主张，巴不得和他们家的婚事作废，近来却频频为她出头，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还、还好意思叫自己一个长辈来给裴令漪道歉！

若不是，她才不会来，更不会瞧见，这兄妹二人竟然光天化日就敢厮混在一处！简直没有廉耻！

一时众人纷纷下跪，唯江夫人岿然不动，冷冷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儿媳。

雪肤乌发，樱唇杏眸，纯白束带系出女郎高耸饱满的胸脯，素衣也遮不住的窈窕身段。

她面上还凝着轻粉的娇羞，却是方才与她那继兄在马背上厮混所致，哪里像个端庄圣洁的孀妇，简直是个荡货！

舟儿才走多久，她哪有一丝丈夫离世应有的伤心！果然是水性杨花的东西，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放她进门！

“母亲。”令漪唤她。感知到婆母的怒气，有些不安。

江夫人冷冷瞥她一眼，话声轻慢：“前时你说回来陪你母亲，也有这么久了，你一个出嫁女住在继兄府上也不好看，还是随我回府，安心给舟儿守孝。”

“晋王，”她又转向马上的嬴澈，“前时与新妇吵嘴，一时糊涂让她回了娘家，是我不对。今日我就来接她回去，多谢这段时间你对新妇的照料。”

说着，把令漪衣袖一扯，便要带走她。

令漪有些不知所措，面前人影一闪，却是宁瓒同几名侍卫拦住了她们的去路。江夫人顿时柳眉剔竖：“晋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个婆母已经上门道了歉，他还想怎样？

嬴澈策马，略逼近几步：“孤还想问问，江夫人是什么意思。”

他视线居高临下又目空一切，冷冷扫过马下的妇人：“裴令漪是从孤的府中嫁出去的，便是孤的人，你要带走她，孤同意了吗？”

嗨呀这真是……江夫人气得胸脯高耸：“晋王，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婆家，这是天经地义！就算捅到衙门去，你也没有理。”

“是吗？”嬴澈面上含笑，“你们宋家狼心狗肺，儿子尸骨未寒，便能做得出驱逐儿媳之事……”

“江氏，你不会以为，孤还会愿意同你们做这个亲家吧？”

是要绝婚？令漪惘然抬起头来，这时，宁瓒已会意拿过一封文书，交给江夫人：

“这是户部签发的绝婚文书，今日之后，此文书会抄送京中各家，宣告两家绝婚之事。”

“也望夫人明白，我家娘子和贵府已无瓜葛，日后婚姻嫁娶，也再与贵府无关。”

江夫人大惊，迅速扯过那封绝婚书一看，书中称舟儿死后她对裴令漪百般磋磨、将其驱逐回娘家，有违常理。故由官府裁定两家绝婚，今后嫁娶各不相干。

江氏一时愣在当场。

她虽不喜裴氏，但也不想闹到由官府判处绝婚的地步。何况民间婚姻关系都登记在地方州府，这封绝婚书却由户部直接签发，还把她写得十恶不赦的，扬言要抄送京中各家……

这简直是打她的脸！

令漪也是怔住。

原来王兄早就弄好了绝婚文书？为何却不告诉自己？

眼下，两家绝婚闹得这样难看，等于直接断了她回宋家的后路。可父亲的事他又不愿帮她，她是打算去投奔祖父的，如今，要怎么办？

巷中有短暂的静默，江夫人脸色阵青阵白，心中气极也不敢反驳，攥着那绝婚书的手几将那文书撕碎。

“怎么，你把她赶回来，不就是想要这个后果吗？如今得偿所愿，反倒不高兴？”嬴澈道。

他唇角噙笑，凤目斜飞，隽秀昳丽的脸上瞧着不似生气，却让众人有如寒刃贴颈，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嬴澈又看向令漪。

她鸦鬓乌黑，唇瓣嫣红，琼鼻白如瑶峰梨雪，一双清润的眼却静默低垂着，似乎并不高兴。

就那么想回宋家给宋祈舟守贞？

他在心间冷笑，自马上跳下：“送客。”

清凌凌的两个字，如水滴青石。王府的侍卫得命而上，像赶鸭子一样轰着江氏同宋家诸人。

令漪还愣在当场，这时他脚步微停，冷淡的一眼扫过来，她如梦初醒，忙快步跟上。

*

“宋家欺你太甚，你不必再回宋家。将来，孤定会为你觅一门尊贵百倍的亲事。”

回到小桃坞，趁着令漪上茶的工夫，嬴澈再度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立在月洞似的窗前，夕阳流金，竹影半窗，晚风拂过，满墙的竹叶萧萧似龙吟，照得那张隽秀昳丽的脸也染上光和影极致的韵律。端的是眉眼温润，风神秀彻。

但就是这样温润的继兄，却令令漪莫名就抵触起来。她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震，那盛在天青汝窑茶盏里的茶汤便泼出来几许。

原来是为了叫她改嫁么？

令漪微微怔住。

是啊，他本就不赞成她嫁去宋家的。毕竟她受王府恩惠，她的婚事也该为他所用。那日才回来时他就说过的，他会替她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将她改嫁。

王府的女郎不多，这种情况之下，她这个继妹的婚事，哪怕是再嫁的婚事，也有大用。

她已经自作主张了一次，他不会再由着她第二次的。

王兄养她这许多年，就算是要她去联姻，她也无法指摘。她只是有些……迷茫，自回府以来，王兄就一直对她若即若离，有时候对她好到她会痴心妄想，有时候，却不理她。她实在摸不清他的态度，便打算放弃他回宋家，今日，却被他绝了婚……

“好。”

纷繁心念都不过一瞬，她回过神，勉力一笑，“我都听王兄的，只是，不知王兄会为我许什么样的郎君？”

她端茶给他，嬴澈接过，反问道：“那阿妹想要什么样的郎君？”

想要什么样的郎君么？

令漪长睫微垂，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选竟是死去的丈夫。

她顿时有些伤感，想起自己迷茫的前路，心中又有些小小的烦躁。便半真半假地道：“我喜欢宋郎那样温柔体贴、性子包容的，不喜欢冷峻严厉、凡事都要以他意愿为主的。毕竟阿妹脾气也不好，郎婿不事事以我为先，我便会生气，生气就会影响夫妻感觉，那这于两家关系也不利。”

“阿妹知道自己的条件有些多，可曾经沧海难为水，还望王兄能为我多考虑考虑。”

这是还挑上了。

嬴澈心间冷笑，

还“曾经沧海难为水”，那宋祈舟就那么好？

他不动声色地饮茶：“我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性格虽与你所希望的不同，但其文武双全，身份贵重，位在王侯公爵之上，相貌亦俊雅不凡，自会比你死去的亡夫好一千倍一万倍。”

位在王侯公爵之上？那便是如他一等的亲王了。令漪想。

然天子并无兄弟，朝中的亲王都是世宗皇帝朝封的，除了王兄，便是王兄的几位叔父。这些人不是被他斗得去见了世宗皇帝，就是被囚在王府里装疯卖傻，为活命连狗屎都敢吃。只有齐王稍稍好一些，但也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怎么也算不上“相貌俊雅不凡”，更听说他早些年流连花楼，三十岁便生不出孩子了，丧妻之后一直未娶。

不，不对，也不尽然。还有一位凉王远在凉州，也是亲王封爵，尚未娶妻，但听闻其与王兄不睦，联姻的可能性不大。

那多半就是齐王了。

王兄果然想把她嫁给老头子！

令漪心下怒气愈盛，嘴上道：“呀，那阿妹还有个条件，我的郎婿必得未有过房中人，若是娶过妻、纳过妾，或是跟谁有过，我可不要。”

“你很在意这个？”

“当然。”她点点头，“若我的郎婿早与别的女人有染，日日流连花楼，那得多脏。”

嬴澈越听越不对劲，总觉得她在含沙射影地骂自己，可他并未娶妻纳妾，也未流连花楼，若是骂他又何出此言呢？

他放下茶盏，却被她腰间坠着的白玉夔龙纹玉佩牵住了视线。想起这是宋祈舟留给她的定情信物，他伸手摘下：“斯人已逝，人尽可夫，你也不必过于哀伤。这些东西，以后就不要戴了吧。”

令漪正有些恼他断她后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直接拿回：“虽然我与宋郎此生缘尽，可到底夫妻一场，我想再为他守守，以全夫妻之义。否则我这余生也不会安的，还望王兄见谅。”

嬴澈眼波微凝，面上却没什么表情：“那你是不愿改嫁了？”

“也不是不愿，只是阿妹到底是新寡，太快改嫁，传出去也不好听。改嫁的事，再过些日子吧。”

“届时，一定全听王兄的，王兄想让我嫁给谁都可以。”美人含情凝睇地说着，红唇妩媚，柔波楚楚。

嬴澈一见她露出这副柔媚无依的讨好模样便知她又是在应付自己，在心间无声冷笑。

却也失了同她周旋的兴致，只道：“随你吧。”

“早些休息。”丢下这句，他启身出去。令漪忙行礼：“是，阿妹恭送王兄。”

可不过行出几步，他又停下：“孤不喜宋氏。宋氏之人，你最好不要再见。同宋祈舟的那些过往，你最好也早些忘掉。”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冷冰冰的，像是警告，也像是提醒。

令漪忙道：“王兄今日都代阿妹与宋家绝婚了，阿妹还能有何想法呢？阿妹记住了，以后若无王兄的允许，阿妹永不再见宋家之人。”

他微微颔首，似很满意她的识趣：“对了，之前你问我宋祈舟的身后事，我没说，是因为还未议定。”

“现在倒是可以告诉你了，朝廷已同意柔然将他就地安葬，他的遗体，回不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径直离开，庭阶上，令漪身形如僵。

耳边嗡嗡响着，眼前一片模糊。她想，他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她虽早已接受了丈夫的死，也仍寄希望于朝廷会将他接回来，届时自己也可再见他一面，全了夫妇情分。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连这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女郎，殿下走了吗？”

这时簇玉走了过来，她忙擦了眼泪，摇摇头进入内室，心尖仍如烹煮的汤药里滚过，又苦又涩。

忽又后知后觉地想，王兄其实根本对她没意思。之前屡屡纵容她的那些狐媚勾引，不过是因为宋郎的遗体回不来了，他要用她被驱逐的事堵宋家人的嘴，所以才不拆穿她罢了。而她的所作所为，又如何对得住宋郎……

她简直是个笑话。

此后两日，两家婚变的消息传遍了洛京城的勋贵人家，人人都议论着江氏的心狠同临川宋氏的薄情寡义，江夫人颜面丧尽，日日以泪洗面。

但令漪却无甚心情去关心这些。

同婆家闹得这样难看，祖父那边她是没脸去求了，王兄断她后路又不肯帮她，迁坟的事，还有华绾的事，又要如何办才好！

她想不出法子来，唯将自己关在房中，日日郁郁寡欢，先前那一心想要筹谋的心，也灰了大半。

直至这日，簇玉兴冲冲地拿进来一封信来——祖父已自临川探亲归来，邀她明日，前往城南食珍阁一叙。

玄鹿：我想把你嫁给老头子[问号]我怎么不知道？

溶溶：那你把年轻俊美的凉王介绍给我[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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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