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长冬 第3章 三

店内忙闹一阵子，又冷静下来，起码吃夜宵的人少了很多，宁遂可以早点回出租屋睡觉。

吃晚饭的客人还是很多，送走几波急吼吼吃盒饭的工人，就只剩喝酒聊天的常客。廖华端着菜从后厨出来，放在几个男人面前，问：“味道怎么样？”

“好吃，不然能隔三岔五就来你家喝酒吗。”

几个人喝多了酒，说话也夸张，大着舌头七嘴八舌地夸，有人顺手从桌上拿起烟，散给廖华。

廖华在一旁空桌坐下，挥挥手拒绝：“戒了。”

他干脆把烟叼在自己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他猛吸一口烟嘴，吐出一片雾：“戒了？上个月来这吃饭，你还抽着呢。”

廖华跟着笑，半真半假道：“烟盒上都写着呢，吸烟有害健康。”

不知这话戳中什么笑点，几人又哈哈笑起来，说：“弟妹闻不惯吧？你还真是个好老公。”

“我可不算，以前净带她过苦日子。”廖华说着慢慢垂下眼，看到地面上没来得及扫走的烟灰烟头，才猛地想起来这是什么场合，再抬起眼时，语气里也带上了玩笑意味，不教这话太煽情，“她才是好老婆。”

几人深以为然，连带着其他桌的客人也开口夸柳韵勤快能干，模样漂亮还能吃苦，越夸越过分，用词直有几分浮夸，起哄一般。柳韵被说得脸热，笑着嚷道：“夸我也不打折。”

这句话就像点燃柴垛的火星，场子立刻热闹非常，有人说柳韵小气不经夸，还有人叫着要廖华再来箱啤酒。柳韵趁乱逃跑，倚在柜台边和老实的宁遂搭话。

“看什么呢？”

宁遂趴在桌子上看手机，店内的吵嚷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他抬了下手机给柳韵看：“找兼职。”

今天周四，兼职群里已经在发周末的工作信息，宁遂在筛选只干一天的活儿，累点没什么，工资越高越好。

柳韵笑着戳宁遂的脸，“还说我勤劳呢，谁有碎碎勤劳？”

宁遂笑得有几分羞赧，谦虚道：“也没有，毕竟兼职不好找。”

柳韵还没开口，一个男人粗着嗓门横插进来：“模样细皮嫩肉的，干体力活不是走弯路吗，还不如陪老子睡一觉，这也是‘体力活’。”

这话说得下流难听，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柳韵拧着眉挡在宁遂身前，廖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忍着不适打圆场：“喝多了是不是？什么话都说。”

吵闹的饭馆忽然变得落针可闻，突变的气氛让男人莫名难堪，他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老子哪里说错了？长一副骚样，去卖屁股早发财了！”

廖华面色不善，已经要忍不住破口大骂，放着生意不做，也要把这混蛋玩意赶跑；和他同桌的人都放下酒杯，顺着廖华的话继续说“都说了让你少喝点”之类的劝慰，他却越说越来劲，用词愈发污秽：“老子要是真喝多了，早就把他拖到巷子里……”

他没说完，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一拳砸在他脸侧，余下难听的话全部被揍回胃里。这一拳像往鱼群里扔了颗石头，和男人同桌的食客都大惊散开，唯有嘴上不干不净的男人歪着身子栽在桌上，扭头吐出口血。

他又啐了口，低声骂句脏话，弹起来照着那人面中挥拳。

两个身量不低的男人扭打在一起，附近桌椅全被撞开，原本有说有笑的小饭馆只剩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响。他们已经不要命似的互殴了十几拳，围观群众好像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由廖华带头上前劝架。

“操，关你几把事，敢打老子……”

男人喝了酒，反应不如那人快，被按着揍了好几拳，酒都被打醒大半，廖华上前扯开两人，一下就把他们分开了。男人的同伴都按着他，由他愤慨地表演：“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把他揍跪下！”

被廖华拦在身后的“见义勇为者”倒是半点不生气，看不出激情伤人的样子，他平平淡淡站在男人对面，沉默抬起手，蹭掉唇角的血。

“消消气，误会，都是误会。”廖华心里为这场架欢呼，表面上还是要做和事佬，打算先把恶心男人劝走再说，“咋这么冲动呢，都喝多了吧？多大点事……”

男人的同伴也跟着劝，“别打了吕胜，回去睡觉吧。”

吕胜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啐出一口含血的唾液，他用食指指着对方，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老子认得你，你等着。”

吕胜瞪那人一眼，扭头就走，话虽说得凶狠，却因为走路姿势有点跛，那句狠话被衬出几分滑稽。

待他们走光了，廖华立刻出声安抚店内食客，柳韵急忙上前查看那人的伤势，“伤到哪了？”

宁遂不过17岁，虽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年，因为一直在几个好人身边待着，心态上还是个孩子。他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没有直面过这样莫名的、直白的恶意，在这短短时间内大脑一片空白，哪怕是羞辱他的人走了，他也只知道愣愣地站起来，把歪倒的座椅扶正。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后知后觉地有些颤抖，宁遂面上带着迷茫和无措，下意识寻找柳韵的身影。

柳韵想要扶那人坐下，那人却执意要走。

宁遂转过身，打架已经散场，他才刚刚看清为他打抱不平的人长什么样。

“身上有没有伤啊？留下上点药再走吧？”

柳韵还在劝，他摇摇头，和柳韵身后的宁遂对上视线。目光相接只一瞬间，他眼中没什么情绪，常人会有的愤怒、骄傲、气恼，都没有出现在那张脸上，他沉默离去，就像并没有参与这场纷争。

“诶……谢谢你啊……”

他走了，柳韵只能跟在他身后道谢，直到他的身影从饭馆消失，柳韵回身寻宁遂。

宁遂还在原地呆站着。

柳韵心疼坏了，几步走到宁遂身前，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在他头脸上不停地揉搓：“吓着了？那种混账的话别往心里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遭报应……”

柔柔女声一点点抚平宁遂的心绪，宁遂不再颤抖，他眨眨眼睛，低低开口：“姐，我没事……”

他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打架的是那个怪人。

那个模样气质和城中村格格不入，每顿饭都是一道菜两份饭，和谁也不说话的怪人。

柳韵拉着他回柜台后坐下，廖华安抚好食客，打扫完地上的饭菜，也走到柜台边安慰宁遂。

“喝点马尿就闹事，总有一天会喝多了冻死。”他骂完吕胜，也觉得意外，喃喃道，“倒是没想到那个人会冲出来揍人。”

柳韵站在宁遂身边刚把话题扯开，闻言瞪廖华一眼：“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干什么？碎碎没事就好。”

廖华于是扯出个笑，跟老婆一起扯远话题，试图让宁遂忘记这场荒唐：“是是，我这嘴也没个把门的，在厨房待久了，人话都不会说。咋样，你俩饿没？我给你俩做点面？”

柳韵拍拍宁遂胳膊，循循善诱：“碎碎想吃什么？”

“……嗯，”两人目光凝在宁遂脸上，宁遂慢半拍回道，“廖哥做的，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