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长冬 第4章 四

柳韵让宁遂直接下班回家休息，宁遂怕柳韵担心，执意留下来把班上完。好在店里闹了这一通，剩下的食客也没心情久待，下班时间要比宁遂想的早得多。

柳韵还在店里收拾卫生，宁遂拿着冲过水的剩饭剩菜溜出去投喂小猫小狗。

因为时间实在太早，小动物们都没来几只，宁遂把一次性饭盒放下就准备离开，却无意间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

“别再给我打电话。”

这声音好耳熟，宁遂立刻想到一个可能。

那人短暂沉默几秒，大概是在听电话那头的人讲话，很快他的平静消失，纵使刻意压低了声音，宁遂也能从中听出压抑的怒气：“我没钱！”

“别再骚扰我——我一分钱也没有了！”

他说话的同时，电话那头的人也在喋喋不休，所以那几分怒火很快被扑灭，演变成颠三倒四的崩溃：“算我求你行吗，别再找我要钱了，关之诚，算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求你别再缠着我，到底要我怎样才行？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小巷里没有灯光，宁遂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味道冲人，满是大垃圾桶的巷子深处，他蹲着，一手举着手机，一手环抱双膝，不停颤抖。

宁遂抿抿唇，两只手缠在一起，无意识地抠弄。

没想到怪人还没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也没想到……会被宁遂听到这样的对话。

他们连朋友都不算，即便每天早晚都相见，他还为宁遂打了人，宁遂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宁遂没有立场安慰他，更不用说，那个人肯定不愿意被别人撞破这样难堪的时刻。

电话还没挂断，宁遂不敢再听，他尽量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返回饭馆。

“垃圾收好了，碎碎。”

柳韵正在拖地，见宁遂回来，她抬起头对他说。

“……哦，”宁遂站在门边愣了几秒，冲过去抢走柳韵手里的拖把，“等等就去扔……我来拖吧，韵姐。”

柳韵本想让宁遂扔了垃圾就回家，见宁遂这么积极，只点头道：“行。”

她去后厨帮廖华收拾，宁遂一人留在前厅，一点点拖地板。

所以那个人是最近心情不好吗？宁遂不止一次见过他的手机不停进消息和电话，都是今晚的人打来的吗？

宁遂干活一向手脚麻利，哪怕这次特地放慢了速度，时间也没有拖延多久。他拖着沉重刺鼻的垃圾袋走进巷子，一把甩进垃圾桶。

垃圾袋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紧接着归为寂静。小巷里已经没有人了，一只小猫刚刚用完餐，高举尾巴优雅走来，围在宁遂脚边轻蹭。

……

第二天是周五，不是宁遂的“法定节假日”，柳韵想着吕胜闹的事，不容宁遂拒绝，直接给他放了带薪假，嘱咐他在家好好歇歇。

宁遂也不知道再遇到吕胜该怎样面对，既然柳韵给他放假，他还不如出去做两天兼职。刚好连做两天的兼职工钱更多，宁遂在几个兼职群里精挑细选，又在清晨早早出了门。

昨晚的事确实恶心人，可宁遂这短短人生中有太多不如意的事，他早就学会把不好的事一键清零，一觉睡醒他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在市中心忙了一整天，那件事直接被他抛之脑后。

所以进饭馆买晚饭时，他的脚步如往常一样轻快。

柳韵见他神色没有异常，自然高兴他没有被昨晚的事影响，迎上去问：“这是从哪里回来的啊？”

宁遂同样忘了今天是让他在家休息的带薪假，笑着回道：“市中心，今天赚了三百块。”

柳韵啧一声，在他背上轻轻打一下：“都说了让你好好歇一天，怎么就不听话。”

“是啊，小小年纪，那么拼命干什么？”老邓也在饭馆里，皱着眉附和，“要是搞垮了身体，接下来几十年怎么办？”

老邓要看店，很少在饭馆久留，他是听说了昨晚的事特意留在这等宁遂回来的，想着看看宁遂的状态就走。他知晓宁遂的身世，也对宁遂拼命赚钱的事有所耳闻，对此他早就不赞同，这下被他抓住机会，他不可能轻易放过宁遂。

于是老邓继续念叨：“小毛孩子，天天睡这么少，身体都不长了。”

宁遂小声抗议：“在长呀，再说我现在也不矮，马上就一米八了……”

柳韵瞪他：“还敢顶嘴，记你今天旷工。”

“别呀韵姐。”宁遂马上求饶，弯着眼睛卖乖，“错了，我错了。”

老邓也冷哼：“明天哪里都不许去了，就在家里待着。”

“好好。”宁遂知道自己不认下来不行，态度良好地回道，“都听你们的。”

大不了明天在市中心吃过饭再回来，他们捉不到他，就不知道他出门兼职。

“好姐姐，好爷爷，再不让我吃饭，我就真的不长身体了。”宁遂伸长脖子看后厨，“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都把他看作自家孩子，见他这样，立刻软了表情，再捏不住训人的劲儿。柳韵笑起来，对宁遂撇撇嘴，“你可是有福了，老邓煲了排骨汤，点明只给你一个人喝，在后面温着呢，我让你廖哥拿过来。”

柳韵转身去拿给宁遂留的饭，宁遂看着老邓，意外到眼睛都变亮。这样精心熬煮几个小时的汤水他很久没有喝过了，老邓整日都在店里，哪有时间煮汤？肯定是听说昨天的事，为了安慰他特意做的。

宁遂的唇角向上翘起，他看着老人的眼睛，很认真道：“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老邓慈爱地看着他，在他肩上拍拍。

柳韵拿了打包好的饭菜回来，塞到宁遂怀里，冷着脸训道：“快回去吃饭，明天不许乱跑。”

“好。”

宁遂付了钱，拎着沉甸甸的饭菜走出饭馆。

家虽然在几十公里外，宁遂在他们身边，常常被家的感觉包围。

街上行人不多，一眼就能看全。几乎是一瞬间，宁遂认出那个人。

“等等……”

估计那人刚刚在饭馆吃过晚饭，宁遂只顾着和柳韵说话，竟没注意到他。宁遂停顿一瞬，很快小跑起来，赶到那人身边。

对方停住脚步，沉默看着他。

“昨天的事，谢谢你。”

宁遂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极其真诚。

他面上没有表情，被感谢也没有情感波动，却罕见地开了口：“没事。”

简简单单两个字，似乎不欲与宁遂多说。显然他已经平静下来，声音里再没有昨晚的崩溃，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清润好听。

宁遂抬着头，和他对视。看着他唇角额角的淤青，宁遂忽地大着胆子向前一步，诚恳道：“我买了药，你……跟我回去上药好不好？”

说完，不待对方拒绝，宁遂语速极快的找补道：“淤青，不上药，很久才会散。”

宁遂也知道自己的邀请太唐突，他紧紧闭上嘴巴，看向对方的眼神带着几分忐忑。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对那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对方沉沉看着宁遂，轻轻眨下眼睛。大概是宁遂的找补说服了他，他说：“好。”